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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屏繞到刑部正門外,徘徊了一陣,回想起牢中,柳府下人講起的閒話。
「……我們老爺能不怕麼,當年那個冤死鬼陳子觴的娘撞死在刑部門口,我們大人的轎子剛好到了刑部,那叫個慘啊,我是親眼見到的……那女人死的時候還抱著她兒子的骨灰,裝在一個白瓷筆筒里的,跟老爺買回來那個筆筒子一模一樣,就在血里滾著,骨灰混在血里……當時我的腿都軟了,老爺半天沒有下得去轎子……」
張屏剛離開天牢,陳籌、呂仲和、韓維卷三人便被王硯提審。
捕快把他三人帶到一間靜室中,竟然拿了椅子讓他們坐下,還倒了三杯茶。
陳籌三人戰戰兢兢地坐了,王硯坐在上首的桌後,和顏悅色地看著他們。
「本部院看了你們的陳詞,有件事始終不解,你三人落第,去喝悶酒,為什麼要選在六年前,試子陳子觴含冤自殺的那個湖邊?」
第19章
張屏回到住處,沐浴完畢,倒頭睡了一覺。
第二天大早,他走到城南的湖邊,這座湖昔年叫做秋棠湖,六年前,陳子觴投湖自殺之後,改名叫惜才湖,湖邊還有一座陳進士祠堂。朝廷追封了陳子觴一個進士身份,立祠堂祭祀。
祠堂的台階光滑,門檻上釘的銅片都磨得明了。祠堂內香菸繚繞,上首陳子觴的塑像穿著進士衣冠,手握書卷,神態祥和。
旁側的牆上,嵌著兩塊石板,一塊上刻著一篇銘文,曰陳子觴乃江西才子,有驚世之才,不幸被奸佞小人所害,朝廷痛失英才,看來人間不應該有如此人才云云。
寫這篇銘文的人竟然是當年的丞相,如今的太傅雲棠。
另一塊石板上刻得就是陳子觴當年蒙冤的那篇《梅賦》。
塑像座下有一張桌,桌邊坐著一個老道,面前擺著香燭黃紙等物事,半閉著眼打瞌睡。張屏望了那塑像和兩塊石板半晌,走到桌前:「道長,請香。」
老道撐開眼皮:「有二十文一束、十八文一束、十五文一束,要哪種?」
張屏從袖子裡摳出幾個銅板:「請散香,只請三根。」
老道隨手抽了三根香:「六文。」
張屏瞄著那幾種香道:「道長,最便宜的香只要十五文一束,為甚麼給學生的是最貴的,還三根就要六文?」
老道一臉不耐煩:「散香只有這一種,一個價錢。你這書生,好歹穿著長衫,怎麼連請香都討價還價?」
張屏拱拱手:「學生家貧,望道長體恤。」
老道擺擺手:「罷了罷了。」從那最便宜的香束中抽出三根,丟在案上,「三文錢。不能再少了。」
張屏把那香拿在手裡,眼睛卻又瞟向其他兩束香,一臉猶豫。
「學生既然過來上香,是不是請好一些的香,顯得心更誠些?」
又摸摸那十八文一束的,最後放下了六文錢:「學生還是請最貴的吧。」
老道翻了翻眼皮,揣起六文錢。張屏拿著三根香,點著了,對著陳子觴的塑像躬身拜了拜,插進桌案上的香爐,再踱到老道的桌案前:「道長,不知道這祠堂中可備有筆墨?學生想要賦詩一首,以表悼念。」
老道袖起手:「祠堂的牆上不准寫字,你想寫詩就回家寫吧。」
張屏卻不肯罷休:「名剎古寺都能題句留念,怎麼這裡就不行,道長未免太不通情理。」
老道冷笑道:「你要是想講道理,就去和朝廷講,老道也只是個看祠堂的。你看祠堂內外的牆壁,干不乾淨?一旦有人偷著寫,都是貧道給鏟下來,塗平了。不讓你寫,是不讓你費無用功。」
張屏默不作聲地踱開,走到牆邊,從袖子取出一張紙,覆在牆上的石板上,又掏出一塊石墨。
老道跳起身:「咄!幹什麼!」
張屏認真地道:「學生想把雲太傅的文章與這篇賦拓回家去,揣摩學習。」
老道跌腳道:「貧道在這裡看祠堂幾年,真沒見過比你難纏的。十文錢,拓完了趕緊走。」
張屏猶豫地問:「八文可否?學生家貧。」
張屏揣著兩頁拓紙走出祠堂,繞著湖轉了一圈,湖邊原本的亭子改建了祠堂,在湖的另一邊又蓋了一座小亭子,名曰修德亭。馬廉被殺那晚,陳籌、韓維卷、呂仲和三人就是在這座亭子裡喝酒。
張屏走到亭子邊,見一個人負手站在亭中,身旁的石桌邊放著一個沙漏。他也瞥見了張屏,不由得皺了皺眉。
張屏向他行禮道:「侍郎大人。」
王硯眯眼看他:「你想替陳籌洗冤?」
張屏道:「學生只是隨便走走。」
王硯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遠遠地,一個捕快氣喘吁吁地跑向亭子,在亭邊跪倒,呼哧呼哧直喘氣。
王硯沉吟看向桌上的沙漏。
張屏道:「侍郎大人,從學生與陳籌住的小耗子巷,到這湖邊,如果不騎馬,最快大約三刻鐘,從馬廉住的竹蔭巷到湖邊需要一個時辰,倘若騎馬則至少會省去一半的時間。」
王硯冷冷地說:「滾。」
張屏離開了湖邊,回到住處,做了一鍋燴麵片,給陳籌送去。
陳籌向他哭訴,昨天被王侍郎審了一通,王硯逼問他們,為什麼要去陳子觴自殺的那個湖邊喝酒。
陳籌哭著說,不就是去湖邊喝酒覺得更符合當時的心境些麼,沒考之前,怕沾晦氣,不敢靠近那個湖,考完之後過去喝酒,還是沾著晦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