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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珏未更衣,徑直去中院暖廳,蘭徽從小桌邊起身,乖乖垂手問安,王硯在小桌另一側握著棋子笑道:「起早貪黑,蘭大人真是勤於政務哪。」又吸吸鼻子,看向蘭珏身後隨從手中的紙包,「這是甚麼好物?」
蘭珏轉首向隨從道:「快拿給王大人斷一斷。」
隨從趕緊將栗子呈上,王硯朝紙包里望了望:「挺香,街上時常聞著這個味兒。沒毒吧,能吃一枚否?」
蘭珏道;「尚未親身相試,不能保證無毒,王大人可以先吃吃看。」
隨從剛道:「大人,待小的……」王硯已從紙包里捏了一顆,湊到眼前反覆瞧了瞧,掰開殼再瞧了瞧,送入口中。
小廝趕緊連連請罪,飛速去取盆水香面巾帕,王硯嚼了幾下:「嗯,栗子這樣吃竟也甚好。」
蘭珏笑道:「王大人竟會剝殼,佩服佩服。果然帶著殼就不認得它了。」
王硯揚起眉毛:「佩之莫取笑我,此物腹部裂著偌大的一口兒,難道還不知道怎麼除殼?再說這東西我小時候應該在街上買著吃過,只是忘記了罷了。」就著小廝捧上的盆淨了手,又捏起一顆,「我這裡吃著,你先去把官袍換了吧。」
待蘭珏更衣返回,王硯居然還在吃栗子,蘭徽趴在他對面跟著嚼,看見蘭珏,手裡的栗子來不及放下,趕緊又先站起來。
蘭珏再看桌上那包栗子,只剩下一半了。
王硯再抓起一顆,道:「此物竟如吃蟹,自行剝用,格外有趣。來來,給你留著不少。」
蘭珏便亦在桌邊坐下,淨手後取一枚栗子剝開。王硯眯眼:「蘭大人手法利落,絲毫不會連皮掛肉,看來練過。」
蘭珏輕描淡寫將殼拋到一旁碟中:「何止練過,自幼經年成就的功夫,這幾年略生疏罷了。」
只是小時候吃這樣的栗子,對他來說算一種奢侈。連吃飽都不容易,當然更沒余錢買這種零嘴兒,頭一回吃,還是家住的小巷口賣炒栗子的大娘見他老遠遠看,塞給他了一把,當時真覺得吃到了仙果龍髓,結果還被爹打了一頓,說他受人施捨,有辱家風。
後來每冬娘會拼命趕活,偷偷藏下幾個錢不讓爹去買酒,給他買一回炒栗子,連半斤都稱不起,只能稱二三兩,紙包底兒都蓋不住。
頭一回豪爽地買栗子,是他應考那時候,就是剛從王硯那裡賺了一包銀子,跟辜清章置氣說了你我不是一路人之後,他覺著應該奢靡一把,就跑到酒樓點了幾個菜,全是葷的,又要了壺酒,自己吃喝完畢,在路上看見賣栗子的,讓稱了滿滿一大包,起碼有個一斤多,暈乎乎地甩錢走人。
回去之後,辜清章在房間裡等他:「佩之……」
他記著自己是大著舌頭說:「你我本非同路,不必再勉強相交,我其實就是這種人,不想玷污你的清譽,何不就此割席而絕,請回罷。」攤書逕到燈下看。辜清章在他背後桌邊坐著,蘭珏其實什麼也看不進去,就對著書頁愣上一時,翻一頁,再愣上一時,翻一頁。
辜清章沏茶放到他手邊,蘭珏當沒看見,自己再泡一壺。
辜清章道:「佩之,方才我那壺茶略濃,你這壺似乎清些,我能喝否?」
蘭珏當沒聽見,辜清章拿著杯子端壺倒了,他當沒看見。
辜清章端著杯子,竟又從他案上拿了本書,仍轉回他身後方桌邊坐,又道:「佩之,你這紙包里是什麼?好香。」
蘭珏依然不應,片刻後聽見呼啦呼啦,應是辜清章扒開了紙包,而後咔,清脆的剝殼聲。
蘭珏仍將一切做浮雲,繼續對著雙影飄飄的書冊參禪,背後咔、咔的剝殼聲勻速地響著,間或雜著書頁翻動聲。
不知耗了多久,蘭珏內急,不得不起身如廁,房門乍開,寒氣灌入,桌邊的辜清章頓時冒出一聲:「嗝~」
蘭珏眼角餘光一掃,方桌上栗殼如山,平鋪一張皺巴巴空蕩蕩的粗紙:「那一大包,你都吃完了?」
辜清章道:「不知不覺就……嗝~」趕緊抓起水杯。蘭珏忍無可忍,走到桌邊將杯子奪下:「塞了一大包栗子還灌涼茶,你找死麼?」
辜清章滿臉愧疚:「佩之,嗝,對不住。我明,嗝,明天還你一包,嗝~~」
蘭珏一腳先把門踹上,擋了寒風:「行了,我先去看看廚房還有沒有餘火,先弄壺熱水。」
結果,辜清章喝了熱茶後,倒是不嗝了,但是站不起來了。撐的。
蘭珏只好先把他拖到床上,按進被窩,這輩子第一回 去藥房抓了消食的藥,大冬天早上鍋里煮的居然是綠豆粥。辜清章喝著藥汁,嘴角上一溜兒新發的燎泡,還在追問他栗子哪家買的。
「街上見了,但一直沒買過,果然聞著香,吃著更好吃。」
蘭珏詫異:「你竟沒吃過炒栗子?」
「我村里來的麼,鄉間沒這樣的吃食,城裡才有。」
「辜少爺你沒進過城?」
「從小家裡管得嚴,讓佩之見笑了。」
王硯剝著栗子:「我於此物生疏,讓佩之見笑了。」瞧了瞧捏著栗子恍神的蘭珏,「佩之……?」
蘭珏微一驚,收回思緒,將手中剝好的栗仁放下:「已有些涼了,炒栗子涼了便不宜再吃,且吃多了上火積食。」
王硯哦了一聲,將栗殼丟進盤中拍拍手:「那便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