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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想,蘭珏心裡便敞亮豁達了起來,做到丞相又如何?他這個小侍郎又何必多抱怨?嗯,只是還不知道,接龔大人之位,白摘鮮果的哪個。
罷了,總有一個兩個一時好運的,彼時誰知又會如何,都得一步步拿捏著往前走。
蘭珏出了皇城門,上轎,隨從道:「大人可要回府用膳?」
蘭珏道:「不回了,去司部,今日早上中午都在司部吃。」
陳籌攜著離綰,登上了進京的馬車。
馬車老舊,一路顛簸,男女分坐,以布簾隔開,簾上有破損,車一搖晃,陳籌便能從縫隙處窺見離綰半分恬靜面容,內心溢滿暖與甜。
那日,在客棧中,離綰向他道:「公子既要科舉,就當用功讀書,心無旁騖。這些時日,公子都沒摸過書本,怎麼能行?」
陳籌一陣汗顏,離綰又道:「身安方能心靜,公子可曾想好,要安身何處?」
陳籌猶豫難決,回宜平不太合適,回老家又覺得折騰,且功名未成,總覺得無顏返鄉,留在丹化吧,人生地不熟,物價亦不便宜……
離綰道:「奴既已與公子在一起,便今生相隨。哪裡都是安身處,總會有辦法。」
這話倒提點了陳籌,其實除了老家,他最有人脈的地方反而是京城,若在京郊先賃一農舍,再找金班主等老交情套套近乎,接些昔日活計,總能湊夠些飯吃。
這般與離綰一說,離綰只道:「公子在哪裡,奴便在哪裡。」
離綰離綰,我陳籌到底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今生遇到你?
丹化離京城甚近,沒兩天就到了京城。陳籌竟十分好運,在京郊一個村莊賃到一個小院,進出兩間屋,屋頂竟是帶瓦的,牆亦泥得很敦實,屋後有廁,還用籬笆圍出個小院,外屋有灶,旁邊有林子,甚好撿柴,一生灶火,屋內暖暖和和。
房裡居然還有一架紡車,入夜陳籌燈下讀書,離綰一旁紡績,陳籌恍然覺得,所謂人生至幸,不過如此。
安定下來後,陳籌立刻寫了一封書信給張屏,告知平安,但想了一想,把離綰的事略過未提。
信到宜平時,張屏剛接到一道諭令,乃高知府特意派人傳達,垂問縣誌進度,並曰有幾篇他要親自過目,大概是辜家莊相關,須仔細把握分寸。
傳信使令道,知府大人說,若是張縣丞得閒,親自將縣誌送到州府最好。
這麼說了,張屏肯定必須「得閒」,邵知縣充滿慈愛地告訴他,衙門裡沒事了,他可以回去收拾行李。
張屏回到小宅,小廝立刻來稟告,行李已經收拾好,請張屏過目。
張屏也沒有驗看,只拿著陳籌的書信,在廊下看了一時,再望向天邊浮雲,出了一會兒神,收回視線,轉身道:「走吧。」
那本做為龔尚書致仕之績的勸學勵志之作,蘭珏遞上奏摺後兩三日便得了批准。朝中亦都知道了此事。禮部設了一宴,將名單之上的時下諸官與已做古者的後人一一請到。雲太傅固辭,沒有入冊,名單中人,都是實打實身正名清的清流一脈,參過蘭珏的幾位御史亦在其內,這些人雖然多不齒蘭珏為人,但一因聖意難違,二看在龔尚書面子,都來了。
龔尚書抱恙臥床,未能在席,此宴由蘭珏主持應酬,一面賠笑與諸人敘話敬酒,一面在心裡想,不知有多少人此時在暗笑他像一跳樑小丑,上躥下跳,以為能接尚書之位。留意將姿態放得更謙和,言語更滴水不漏。
這些人都是出身寒微,苦讀之後,科舉入朝,與蘭珏經歷相近,話頭易尋。蘭珏素善辭令,言談雅趣,偶有一兩句譏諷,或一笑罷了,或調侃化之,甚是灑脫,便是不齒他的人亦覺得,這廝場面上著實無可挑剔,爬到這個位置,不是沒有道理。
柳桐倚亦在座,他雖是今科狀元,但一為名門之後,二來官職尚微,並不在冊,列席乃為講述柳氏先人事跡,坐於下首,常替他蘭姑父湊個趣,諸人更覺只看在他面上,也不好太不給蘭珏留臉,席間竟是一片和樂融融。
又一巡酒罷,蘭珏擎杯笑道:「說起當年,蘭某倒想起一件事,列位大人莫要笑話。那時唯恐考不中,這輩子就完了,飯都吃不上,省下錢還到廟裡燒香,非我誇口,京城與周邊大廟小廟,沒有我沒進去磕頭過的。有一日忘記因為什麼路過一個山凹,就在京城北邊,靠近青龍鎮那裡,忽而又看到有個廟,儘是些婦孺,也不思避嫌,就奔了去,燒了三根香,再去求卦。那占卦的道人很高深的模樣,替我起了一卦,卦甚別致,我竟看不懂,便求解,道人只送了我兩個字——」
旁側人道:「莫非是『高中』?」
蘭珏搖頭:「否,是『生男』。那是個求子廟。」
眾人不禁大笑。
柳桐倚道:「姑父後來有了徽表弟,可見還是靈驗的。」
蘭珏擺手:「湊巧罷了,豈可信這個?」
柳桐倚又道:「先祖的遺稿里亦提及近似的逸事,當日先祖科考時,有位考生小名中有個石字,說是出生時有高人路經,指點父母說,此子一生須與此字大有牽連。後來他進京趕考,恰巧住的巷子裡有個石字,臨考前燒香,去的寺院名字里亦有個石字,抽試簽時抽中過了十縱十號……」
斜對面坐的的孫翰林道:「這說得是度恭度大人的事跡罷。度大人與先柳太傅乃同年,小名石頭兒,進京趕考時在石瓦巷住,常去石林禪院清修,當年放榜時,是第十名進士。後任蕭州太守,可惜,蠻賊襲城時殉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