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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珏心中不以為然,柳桐倚是狀元毫無懸念,榜眼的那名試子的卷子雖然由他薦出,但他是禮部侍郎,主審是他的上司龔頌明,按照例制,此生會算成龔尚書的門生。
他笑容滿面向竇郎中道謝,竇郎中又道:「對了,那個後補上的試子張屏……好像還是倒數第一。」覷看蘭珏的神色,壓低聲音,「聽說皇上殿試完畢之後,對身邊的人說,『若不是坐在殿上,單看此生的表情,朕還以為朕欠了他錢。』看來他雖意外交了好運,前程依然是……難。」
蘭珏噙著微笑聽,眉頭跳了跳。
八月十一,新科進士正式放榜,八月十二,進士科三甲遊街。
京城的老百姓都挺激動的,今科的進士中,標緻的小年輕特別多,尤其新狀元,比探花郎漂亮多了。
張屏穿著進士袍子,胸前綁著一朵紅花,慢吞吞地騎馬尾隨在巡遊的進士隊伍最末。陳籌站在路邊的人群中替他歡呼了一陣。
連著兩件大案,讓張屏在京城裡頗有點小名聲,不少人都抻長了脖頸子看他的臉,指指點點議論道,這就是那個白撿了一個進士做的,賣麵條的掃把星。
巡遊完畢,進士們到皇宮中領御宴。張屏雖是倒數第一名,但眾進士都知道,他與蘭侍郎交情不錯,得皇上青睞,現在更做了陶周風的門生,都待他很是客氣,主動與他攀談。
張屏生性話少,同時和幾個人說話,更覺得詞窮,特別是那些進士們各個名次都比他高,卻都愛恭維他的才智,張屏就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他苦苦在肚子裡搜刮應對的話語,知道自己說話語氣往往不自覺地生硬,開口前,再斟酌一下,然後說,越發顯得話少而慢。
到了御花園中,皇上尚未駕臨,陪宴的蘭珏等禮部諸官與幾位翰林院學士先到了,蘭珏只是向張屏含笑微微點了點頭,如同待其他進士一樣。趁著眾進士都去拜見諸官員的空檔,張屏假裝賞花,悄悄繞到了一棵老樹後,喘了口氣。
他抬頭打量御花園的景致,只見一個人從遠處向這裡行來。
張屏的目光鎖在了他的腿上。
此人二十餘歲年紀,姿容俊雅,身形瘦而高,倘若步履翩翩,便就是戲文之中,王孫公子的模版,可惜,他是個瘸子。
他拖著一條腿慢慢地走,眉眼中帶著懨懨的倦怠之色,他察覺到張屏的視線,便向其掃了一眼,張屏垂首躬身,那人淡漠地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
張屏繼續盯著他瞧,他身邊有人拉了拉他的袍子,悄聲道:「張兄,你膽子忒大了,知道是誰麼?」
張屏低聲道:「知道。」
園中的眾人已都跪倒在地,張屏也跟著在原地跪下。
那人身上穿著紫色雲紋蛟袍,本朝之中,能穿這種服色的只有一人——
「臣等叩見懷王殿下。」
懷王隨便地道:「哦,都平身吧。」神色中隱去了方才的倦怠,望向扎著絹花的芍藥叢旁的新狀元柳桐倚,浮起幾分笑意,「真是紫薇花般的人物。」
柳桐倚從容謝過懷王的讚賞,懷王又朝他走近了兩步,道:「不必如此多禮,你是柳太傅之孫?」一面說,一面竟攜起了柳桐倚的手,「不知你是否記得,本王曾與你……」
柳桐倚後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愕然,一旁的宦官和兩名翰林學士表情複雜,此時,通報聲起,皇上駕到。
懷王方才鬆開了柳桐倚的手,柳桐倚趁機再後退一步,俯身叩拜,永宣帝向著跪拜的眾人之中站著的懷王笑道:「皇叔竟比朕早來了。」走到懷王身邊,方才向眾人道,「眾卿都平身吧。」
張屏爬起身,拍了拍衣袍,他身邊方才提醒他的是本次進士科的第二十九名杜夢蘅,他和張屏名次挨著,對張屏更是格外親切,御宴開席後,他與張屏坐在一起,皇上親切地勉勵了眾進士幾句,眾官負責陪襯,懷王坐在皇上身邊,只管喝酒吃菜,極少說話,眉眼間又浮起了那種懨懨之色,目光偶爾飄向柳桐倚。
散席之後,皇上與懷王先行離去,張屏蹲到地上,眯眼瞧了瞧,旁邊的宦官道:「張進士,你掉了東西?」
張屏站起身,拍拍袍子:「沒有。」
出了皇城,杜夢蘅方才吐出一口氣,向張屏道:「張兄,你可愁死我了,你老盯著懷王殿下看,萬一被問個不敬之罪,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提醒了你半天,你都不理會。」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低聲道:「我知道你是沒見過,咳咳……其實懷王有龍陽之癖……」
張屏愣了愣,杜夢蘅很滿意他的表情,更小聲地道:「此事滿朝皆知,前兩天,懷王殿下大婚,聽說根本連新房的門都沒進,第二天就去了暮暮館。」
見張屏一臉迷茫,知道他沒有見識,遂解釋道,「就是勾欄,不過裡面,都是男人……這事你千萬別和第二個人說啊,否則你我都完了。」
張屏嗯了一聲,他雖然面無表情,其實心裡很震撼。
他之前聽說過龍陽之癖,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也沒有在意過。
張屏一直過得很簡單,看書、賣麵條、吃飯、遇見了感興趣的案子踅摸踅摸。這麼直接地接觸到複雜的人性,令他很觸動。
他觀察懷王的時候,見其頻頻看向柳桐倚,只猜測他們之前曾有過什麼舊事,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