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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是的,舞蹈家善舞不善言,有的話也是,因為只能說一次而動人。
宋辭說,放歌嘍?
時光機就運轉起來。
宋辭是天生屬於舞台的,無論舞台是哪裡——天台、山頂,甚至皺起被單的床。
陳若安每次都要感慨這件事,只因為每每音樂響起的那一刻,她都能感受到身心全被吸引過去的實感。好像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而她毫無辦法地掉進去、失去重心。
宋辭是從窩在床邊開始的,她在最低重心的領域起舞,像一隻欲墜的蝴蝶在低空盤旋。這裡的床要大些,給了宋辭很多空間。她的身體大幅度地摺疊,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的翻滾來回銜接。
陳若安能感覺到這些動作背後的壓抑,她看到幾次宋辭就要滾落,她的手心被自己攥得生疼。
音樂是低沉的,像飄揚在戈壁上空的歌。低沉中也有高潮,某一次盤旋後宋辭跪在床邊,歌聲只剩最悲涼的音階。
陳若安的心跳似乎猛地一停。
宋辭直直地往下看,她不是在看地毯,她是在看懸崖。
懸崖邊上讓人頭暈目眩的深淵。
她的身子慢慢傾斜,不知道是什麼讓她顫抖,顫抖著傾斜到似乎人類難以完成的角度。
這一幕讓陳若安不敢呼吸了,鼓點或者其他什麼,總之再來些別的聲音吧,抓住她。
馬上就要倒地的瞬間,悠揚的笛聲注入房間,宋辭倏爾頂起膝蓋來,腳尖點著床,似乎真的有人在後面拉了她一把。
陳若安的淚水沒什麼徵兆地落下來。
一番旋轉之後,宋辭站在床的另一邊,單薄的身影正對著懸崖邊,好像在悲憫另一個時空里跳下去的自己。
她轉身了,重心終於抬高,四肢的枷鎖似乎都甩掉,她一下子變成幸福的載體。她是自由的牧女,是狂歡的勝者,是天真的孩子,是眾人歡呼的新娘。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似乎都忘記了身為一個舞者她仍有觀眾。
這一切都忘記的時候,觀眾反而走進她的世界。
陳若安和她一樣笑著,仰望她,只不過淚水還是不停地流。可這不是結局吧,她想,這是宋辭,宋辭的故事倘若停在這裡,總讓人覺得另有下文。
宋辭晃晃蕩盪地交替腳步時,深夜就到來了。
她仰頭的時候,酒精的味道似乎都飄出來。暈乎乎地走,卻每次都能在即將倒下的時候從另一邊站起,她的眩暈演得那樣自然,讓人覺得女人也是像酒一樣的。
對,很多人去演花鳥、山海,可宋辭本身就是酒,流動著、沉迷著,倒在手上便從指縫裡流盡。
宋辭的步子開始變得狹窄了,陳若安看得出來,雜亂無章的腳步中隱含的規律。她變得只能走一條直線,另外兩邊像是鋪滿了尖刺,一旦落腳就猛地收回來。
陳若安咽了口唾沫,她想,我在哪邊呢?
鼓點,陳若安不懂這些鼓點,時而密布時而稀疏,但宋辭每一個都配合得很好。像是鼓點變成她的搭檔一樣,她搭在搭檔的手臂上前進,走在這條愈發狹窄的道路上。
尾聲了,陳若安感覺到。
像是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不動了一樣,宋辭在原地站定了,她試探性地轉了幾下,腳尖交疊著,把床單擰成盤旋的褶。黃色的燈光像是日落,打在那些褶皺的側邊。
她在旋轉里找到想要的東西了,於是又笑起來,酣暢淋漓地笑,她越來越歡快地轉著,音樂慢下來她也跟著變慢,最終停下來。
靜止,變成被拉長的影子。
好像過了很久,淚水都已經變成淚痕。陳若安忘記自己是從什麼時候窒息,又是什麼時候悄然活過來。
她起身的時候雙腿已經麻木,她緩了緩還是站起來。她拖著腳步走過去,宋辭仍垂著頭站在床邊。
“宋辭?”陳若安叫她,她手心向上輕輕勾她的手指,指尖觸碰的時候好像把電流帶過來,在陳若安心裡掀起一陣顫慄。
宋辭仰起頭來,看著頭頂未亮的燈笑了,然後低頭,俯視著陳若安。
她的手從陳若安手裡溜走,按在她肩膀上。
她開口了,聲音很輕,但充滿了不容辯駁的莊嚴。
“單腿跪,”她說,“剩下的還用我教嗎?”
陳若安仰視她,床頭燈昏昏暗暗的,模糊的視野里,宋辭俯首如神明。
她的腦子裡只剩嗡聲。
她撤了右腳跪下來,她牽著宋辭的手,看她垂眼時醉人的雙眸。
“你——”她莫名地哽住,吞咽過後重新開口了,“我——我想求婚用的機器人和無人機,才剛把代碼趕出來。”
宋辭頗有些哭笑不得,她心想這人恐怕還真得她教:“沒事,以後給我看也不遲。”
陳若安點點頭:“肯定給你看。但是說實話,我籌劃了這件事這麼久,感覺比不上今天這些的萬分之一。
“我……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她頓了頓,然後搖搖頭說,“啊,這個好像說過了。”
宋辭這回真憋不住笑了,她拿另一隻手戳戳陳若安的額頭,像逗小孩子一樣說:“你會不會說,求婚就一句話就行。”
陳若安這才想起早就把這句話想好了,只不過一緊張全忘個乾淨。她重新直了直身子,鄭重其事地看著宋辭,認真道:“宋辭,愛上你是我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幸運的事。陳若安一生甘願在台下仰望,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