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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而立,看著斜陽,一時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耳畔突然傳來周璉的哭腔。
「怎麼哭了?青蘿,快去看看。」陳昭若吩咐著。
「夫人,不好了!」一個小宮女忽然哭著闖進了昭陽殿。常姝忙躲在門後,不敢露面。
只聽陳昭若問:「怎麼了?」
那小宮女好似是跟著林美人的,只見她「撲通」跪了下來,哭道:「夫人,我家美人,路過御花園荷花池之時,失足落水,已經歿了。」說罷,她伏在地上,哭得渾身發抖。
陳昭若一愣:「什麼?」
「這是我家美人給昭儀留下的信。」小宮女說著,顫抖著手遞上了那帛書。
常姝聽見,已然明白了。說是「失足」,實為「自盡」。
陳昭若也明白了,忙問:「你家主子失足之時,可有人在場?」
「有人在場,皆看見她是自己踩滑落水。」
「為何不救?」
「相隔太遠,不及施救!」小宮女道。
陳昭若明白了,擺了擺手,十分無力地道:「你下去吧,去守著你家夫人吧。本宮,稍後便去。」
小宮女離去了。陳昭若終於打開了那帛書,常姝也從門後繞了出來,默默立在她身側。
只見那帛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妾身出身於奴僕,本以為會在丞相府做一世的奉茶婢女,卻不想一朝得見天顏,入了這未央宮,住進了漪瀾殿,還有了璉兒。妾身愚魯,自以為來日無憂,便行為乖張衝撞昭儀,如今想來甚是後悔。如今,妾身失寵,受盡屈辱,是妾身應得。可小兒無辜,妾身唯恐耽誤小兒大好前程,所幸昭儀不計前嫌,憐憫小兒。妾身雖愚,但也略知昭儀心思,願一死以除昭儀後患。從此以後,璉兒只有昭儀一個母親,願昭儀能對璉兒盡心盡力、視如己出。妾身無悔。」
落款處的字寫得倒是整齊:林氏玉汝。
不想第一次知道林美人的名字,竟是在這種時候。
林美人為了自己孩子的前程,甘願把孩子交付他人撫養,甚至不惜赴死……
可她口中的前程,真的是大好的前程嗎?做大周的天子嗎?
「我終於明白你那日說的話了。」常姝道。
「什麼話?」陳昭若收了帛書,手似乎有些發抖。
「在常府小院中,鞦韆之上,斜陽之下,你我二人共賞紅霞之時,你說的話。」常姝說著,陷入了回憶里。
「王室看似高高在上,實則禽獸不如。他們以人血為美酒,以白骨為權杖,天下百姓盡為其奴僕。他們狠毒無情,唯利是圖,滿口的千秋大業、功名利祿、百姓天下,最終,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那一點私心而已。世間王室,皆是如此。」當日的陳昭若如是說。
彼時常姝只覺得這話太過誇張大膽,如今卻覺得這是何其生動寫實。
不論是自願還是被迫,王室的血已淹沒了這深宮高牆,淹沒了這牆裡的每一個人。
「這未央宮裡,不知攢了多少怨氣。」常姝說著,望向了那如血的殘陽。
60 第60章
林美人已經下葬,陳昭若給她張羅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一向不理會這些事務的周陵宣竟也到場上了一柱香。
滿座皆驚,萬萬沒想到天子會屈尊來此。
陳昭若立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周陵宣上香,心中儘是鄙夷。
若不是周陵宣將這一平凡女子拖去自己的局中,讓她成為自己的棋子,這女子如何會落得今日下場?如今卻又來假惺惺地做這些事情,實在可恨。
陳昭若想著,只見周陵宣上完香朝自己這裡走來,便道了一句:「陛下節哀。」
周陵宣嘆了口氣:「可惜了璉兒,有這麼一個生母。」
陳昭若有些驚訝,沒想到周陵宣會這麼說,只聽周陵宣接著道:「璉兒以後就養在昭陽殿,陪你玩樂,寡人放心。這林氏還算識時務,寡人也沒白費心思。」
然後,周陵宣便離了漪瀾殿,接著去同那些美人兒廝混去了。
陳昭若一愣,似乎明白了什麼,看著林美人的靈位,一時恍惚。
原來是這樣……
夜深了。
陳昭若坐在案邊,用手撐著頭,一副疲倦之相。常姝自大門走進,見陳昭若正出神,便也沒有打擾,只是在她身側默默坐了下來。
「呀,你什麼時候來的?」陳昭若這才注意到常姝。
常姝微微一笑:「剛來。」又問:「還在想林美人?」
陳昭若點了點頭,似乎在自責:「我想,若不是我生了撫養璉兒之心,只怕她也不會這樣死了。」說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常姝垂了眸,道:「這並非你之過。誰能想到,在林美人的眼裡,兒子的前程比自己的命重要。」
「不,這就是我的過錯。」她說著,嘴唇微微顫抖。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因為私心而害了這無辜的性命。
「那是她的選擇,與你何干?你又未曾逼迫她,未曾威脅她,何必自責?」常姝道。
陳昭若聞言,抬頭看向常姝,只見她關切地看著自己。她沒想到常姝會說出這樣的話。
常姝雖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她還是鎮定地坐著,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陳昭若的手,道:「莫要讓她白白丟了性命就好。」
「是我虧欠了她的,」陳昭若顫抖著聲音,「是周陵宣,為了討我歡心,逼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