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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姝見常媛神情激動,把自己的手握得緊緊的,甚至有些發紅。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口中仍是道:「阿媛,我也知道我們不能輕信任何人,可我卻全心全意地信她,她值得。」
「長姐當年也是信任天子的,」常媛冷笑一聲,收回了手,「可天子又做了什麼呢?」
常姝聽了這話,心中不大舒服,低頭輕輕自嘲地笑了:「當年看錯一回,我如今不會再看錯了。可阿媛,你我是親姐妹,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我姐妹同氣連枝,可你如今這話,似乎,連我也是那值得懷疑的人了。」
常媛聽了這話,一時冷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是有些失言了,忙道:「長姐,我並非……」
「我懂,」常姝淡淡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常媛只是默默無言。
常姝又道:「張勉之事,我勸你三思。當初宣室眾臣分辯之時,大家都是默認你失蹤了的,就連昭若、張公他們,也都只裝作不知。你若突然出現,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可怎麼辦?」
「有心人,」常媛輕輕笑著,抬眼看向常姝,「於仲已死,朋黨如今皆聽命於長姐,周陵宣自然也不想再提起這檔子破事,哪裡還會有什麼『有心人』呢?」
「話雖如此,可為保險起見,在塵埃未落之前,你還是躲躲吧。」常姝寬慰道。
常媛卻搖了搖頭:「長姐,我不想再龜縮於此了。放我回張勉身邊,我還能有些用處。在這裡,我就是個廢物,我不想當個廢物。」
廢物?
常姝無奈地嘆了口氣,算起來,她也當了許多年的廢物了。
「你先同我說說,若你回到張勉身邊,你會怎樣行事?」常姝問。
常媛自己斟了一杯茶,道:「張勉如今是羽林軍統領,他父親張存是當朝大將軍,祖父張謹是三朝元老位列公侯。他家重權在握,只是因張存平庸而張謹年老而一直未得周陵宣忌憚。張勉是家中獨子,大好前程在手。他喜歡我,我只要掌握了張勉,何愁辦事不成?」
常姝聽罷,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長姐以為如何?」常媛問。
「利用他的感情?這不妥吧。」常姝有些猶豫。
常媛微微笑著,答道:「感情二字,是這世上最虛假的東西了。」
常姝不知為何,看著常媛臉上的微笑,竟打了一個寒顫。
「長姐,你可准嗎?」
「我……准。」
大周天子親臨金陵城迎昭儀陳氏,幾乎是天下皆知的事了。
周陵宣把陳昭若從柳侯府里接了出來,然後親手牽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自己的車駕,二人同乘一車。人人都說,這天子對昭儀可真是一往情深。
常姝換了男裝,遠遠地同人群一起跪著,看著車駕漸行漸遠。
「姑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李齊在她身側低聲道。
「好,」常姝的眼睛一直追著那車駕跑,「我們回長安。」
陳昭若在車內聽著外邊百姓小聲的議論,只是一聲冷笑。周陵宣倒是熱情的很,只是緊緊抱著她,自顧自地說著那些思念之情,卻沒料到懷中人根本沒在聽。
「昭若,你這些日子過得如何?」周陵宣問。
陳昭若悠悠地嘆了口氣,看起來虛弱的很,口中熟練地說著哄騙周陵宣又讓他心疼的話語:「妾身生了一場大病,險些再也見不到陛下了。」說著,竟流下了兩行清淚。
「莫怕、莫怕,」周陵宣道,「如今有寡人在,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
可話音剛落,周陵宣的頭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車內一側。似乎是車駕忽然停了下來。
周陵宣慍怒,壓著聲音問駕車的侍從:「怎麼回事?」
侍從答道:「陛下,有個瘋子突然闖了出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周陵宣側耳細聽,果然有瘋子胡言亂語嘰嘰歪歪的聲音。他微微掀開帘子看了一眼,只見此處正是金陵城最繁華的路段,路邊盡跪著平頭百姓。那瘋子一身麻布不能蔽體,蓬頭垢面的,就在自己車駕前,又哭又笑的,嘴裡念叨著什麼:「生為陳國吏,死是陳國鬼。」
周陵宣頓時陰沉了臉,放下帘子,答道:「一個瘋子,衝撞聖駕,殺死便是,還用寡人教你們嗎?那麼多侍衛腰間的佩劍,是朝廷給來做擺設的嗎?」
侍從忙答道:「是!」
周圍的百姓顯然聽到了周陵宣的吩咐,有些亂了,竟有人高聲為這瘋子求情:「陛下,這瘋子從前是陳國大司農處的一小吏,我等受過他恩惠的人不少,前幾年,因金陵城破,他一家死於戰亂只剩他一個,這才瘋了。這些年我等左鄰右舍一直接濟他,他也一直沒生過什麼事,不曾想今日他卻衝撞了陛下,實在罪無可恕。但還請陛下看在他情有可原,留他一命吧!」
周陵宣聽了,剛要回話,卻聽人群中又有人高聲嚷嚷:「陛下,這幾年金陵城裡都再沒有他這樣一心為民的小吏了,望陛下開恩!」
其餘的百姓見這兩人開了頭,便也都跟著一同起鬨喊著:「望陛下開恩!」
周陵宣此刻也想搏個賢德的美名,卻又有幾分被脅迫的滋味,便更加懊惱。況且這些金陵百姓言語中似乎流露出懷念陳國之意,便更惹得他不快。雖說他從前也曾做出一副不計前嫌的模樣接納過幾個投周的陳臣,但如今被平頭百姓如此脅迫,他著實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