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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眼底似有微不可查的悲憫,遙遙落在祂所珍視的生靈之間。
只可惜,只奈何,天道至公,天地……不仁。
祂註定無法插手未來。
*
鴻鈞對浮黎的回答絲毫不感到意外。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微微覺出些疲憊之感,望著浮黎眼中愈發明顯的偏執之色,沉入淵海,深不見底。
聖人斂了衣袍,端坐於席上。
冷冽的霜雪自他眉眼間落下,掠過輕顫的長睫,投落一片濃重的暗影。
他輕輕笑著,眸中似有若無地流轉幾分溫情之色,卻有更深的難言的晦澀,似附骨之疽,如影隨形。
浮黎微垂眼眸,緩聲道:「師尊以幻境一詞代指,倒也不必。這確確實實,是我在未來會做出的事情。」
鴻鈞慢聲問道:「那如今呢?你待如何?」
浮黎淡笑一聲,眼底溫柔與瘋狂交織於一處,繾綣相纏,難捨難分:「也許會不忍心,也許,不會。」
浮黎:「不過,阿宸畢竟是我的妹妹,我不會傷害她的。」
鴻鈞瞧著他,眼底似有些微的無奈。
道祖微微嘆氣,轉而開口道:「浮黎,玉宸對你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浮黎低低壓下冷淡的眉眼,唇角微勾,倏忽綻開一抹笑來:「您知道的呀。」
玉清聖人慢慢收攏了視線,目光凝聚在指尖一點。至清無暇的清氣匯聚而來,輕輕淡淡地勾勒出一朵青蓮的模樣。
他輕描淡寫地折下這朵蓮花,將之小心翼翼地困在掌心方寸。
隨後揚起唇,對著鴻鈞含笑道:「作為兄長,想要和妹妹永遠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嗎?」
浮黎微掀眼帘,定定地望著鴻鈞,又笑了起來,目光中猶然帶些期盼:「您會讓我去找她的,對嗎?」
第109章 蓋盡人間惡路岐 ◇
浮黎:我沒有心魔,我心上只有阿宸。
「您會讓我去找她的, 對嗎?」
浮黎輕聲的詢問像浸潤在微微漾開的薄冰之中,透出幾分若有似無的愉悅之感。他抬手執起清氣幻化的青蓮,輕輕抵在唇邊, 眸光微斂, 目光悠遠地望來。
霜雪月華無暇,襯得他此時的眉眼聖潔, 冷淡至極。唯有暗流無聲淌過, 似月下寒泉,冷冽三分入骨。
鴻鈞瞧著他,一時倏忽無言。
良久,道祖幽幽嘆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弟子知曉。」浮黎垂眸道。
鴻鈞:「執意不改?」
浮黎:「何必去改。」
聖人注視著冷玉般堅硬的手掌中, 那朵脆弱的、純粹無暇的蓮花,以庇護的姿態將之攏緊,又隔開了它與外界的接觸。
幾乎是習以為常的舉動。
浮黎眼眸一暗, 瞧向鴻鈞,緩聲道:「阿宸道心不穩,故被他人趁虛而入。若論緣由,其因在我。」
他淡笑一聲:「我與長兄,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魔。」
鴻鈞微微掀起眼帘,淡淡地等著他的下文。
浮黎:「師尊聽我之言, 觀我之行,自是不放心攜我同去。只不過, 阿宸既生心魔, 往後道途坎坷,劫難不絕。作為兄長, 我又豈能捨得?」
浮黎:「如今之計, 當以剷除心魔為重。心魔若除, 往後之事,大可交由命數。對面不願放手也好,弟子心有不甘也罷,各憑本事,後果自負。」
他微微垂下眉睫,掩下其間的冷淡情緒:「而且,弟子未必會輸。」
鴻鈞垂眸,慢慢望著他,卻道:「你說玉宸的心魔是你們,那麼,你的心魔呢,浮黎?」
聖人微微側首,眸底幽瀾微起:「有師尊在一旁庇護,倘若再生心魔,倒是弟子的過錯。」
他輕輕一笑,坦然自若:「故而,我心上澄明,唯獨盛放著一朵花。她生於崑崙,長於崑崙,終有一日,也將歸於崑崙。我沒有心魔,我心上只有她。」
鴻鈞原先平和的眉目微微攏起,淡漠的目光停留在浮黎身上,似是要看透他言語背後所思所想。
浮黎另一手執起杯盞,啜飲一口茶水,抬眸回望,姿態從容。
聖人一襲玉冠雲袍,端正自持,烏木長發被一絲不苟地束好,唯有一縷微垂的發被指尖輕輕挑起,纏繞而上。
他眼眸低垂,瞧了半晌,隨意地折下這縷烏髮,將之與青蓮束於一處。
於是,他仍是一副齊整到近乎嚴苛的模樣,而那枝由清氣氤氳而生的蓮花,也被悄然留在了身旁。
鴻鈞眉宇微動,於靜默中瞧去,思緒幾轉之間,眸光愈顯深邃。
三清自盤古執意開天闢地以來,好似一脈相承的瘋狂,如今瞧來,仍是源源不斷地在血脈中奔涌。上清如此,玉清……亦是如此。
至於,太清。
道祖微微側眸,望向浩瀚無際的星海,似又透過它,窺見另一界崑崙的景象。
一個個的,皆是這般,瘋得徹徹底底。
倒也不必讓他,枉費心機,做此惡人。
一念至此,他索性放下手中茶盞,眉目微闔,敲擊著桌案。「篤,篤,篤」的幾聲被拖得漫長,遠在看到盡頭之前,便要在無望的等待中消磨去所有期許。
浮黎雙手置於膝上,廣袖微垂於地,身姿挺拔,巍然不動。
白髮的道祖眼眸淡淡,凝神端詳著他的二徒弟,頗帶些憫然難測的情緒,又喚了他一聲:「浮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