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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星清冷無暇的光灑了一地,映著漫天璀璨的星辰。薄霜微寒,自宮檐上無聲積起,玲瓏剔透的雪自少女烏髮中穿過,仿若世間絕色傾城。
玉宸晃了晃杯盞,似覺有些許熟悉。
酒色三分醉人,暈染過她的面頰。唯獨那雙眼眸,在清醒之餘,無端轉過些微的惆悵。
女媧拉著她的手,絮絮地說著些什麼:「九為天之極數,世間向來難求圓滿。越是跟腳深厚者,子嗣越是不易……我總覺得有些不詳……」
她定定地望著玉宸,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聖人眸底有著片刻的空白,像是失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於極為坎坷的命途中輾轉了一圈,仿佛什麼也沒有抓住。
她神情微微怔然,開口的那個瞬間,卻又低低地喚了一聲:
「哥哥。」
伏羲手中的琴弦一顫,下意識抬眸望去。
他隨手把琴往袖裡一塞,匆匆掠過七倒八歪的人群。
玉宸輕嘆一聲,伸手抱住了女媧,輕輕拍著她的背。
女媧長裙曳地,伏於她肩上,眸光里漸漸沉下幾許落寞。碧眸里的光微寒,涼得透骨三分,好似一潭凝碧的幽泉。
玉宸微垂眼眸,指尖輕輕撫過女媧的發:「是劫數還是緣法,總要渡一渡方才知曉。」
少女目光專注地望進她碧眸深處,神色中漸漸染上幾分不忍。
她沉了沉神,方緩聲問道:「風希,我同你一道,好不好?」
女媧微抬眼眸,出神地望著她,良久之後,方輕輕揚起一抹笑容:「好啊。」
等在門外的伏羲幾次欲抬手叩門,又遲疑著放下了手。
青年溫潤的面容上浮現出焦急的神色,唇線緊繃著,修長的手攏在袖袍之中,無聲攥緊了一寸清寒。
漸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
伏羲微微抬首,瞧見玉宸輕輕推開門扉,目光中似帶了半分審視的意味。
他躊躇幾息,方開口道:「風希她,可還好?」
玉宸目光平淡如水:「伏羲道友覺得呢?」
他便苦笑一聲,眉眼微微黯淡,拱手行了一禮:「勞煩道君照料我妹妹。」他說著,腳步沉重幾分,只默默地準備轉身離去。
唯獨自身的視線偏離了他的意願,順著門上精巧的紋路翩然入內,卻又徒生幾許悵惘。
他目光淡淡地望去,心裡什麼也沒想。
而下一瞬,清輝一霎閃過,阻了他的去路。
伏羲停住了腳步。
三尺青鋒暈染開無暇的輝光,伴著清氣流轉不息。玄妙莫測的道紋鐫刻其上,於虛空中緩緩綻開青蓮的虛影。
他的目光驟然收縮,幾乎要脫口喚出兩字,卻又生生止下那股衝動。
伏羲視線微微移動,瞳仁中漸漸映入少女潔白無瑕的手,那把理應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長劍,正被她穩穩地握於掌心。
玉宸微微揚起一個散漫的笑容,語意不明道:「伏羲道友,便就這樣走了嗎?」
伏羲目光微沉,冷靜地望向玉宸,試圖停止自己的揣測。他的聲音平淡無波,簡單地直敘道:「風希不願見我。」
「但她是聖人。」玉宸淡淡道,「若當真不想見你,風希有更好的辦法。」
她從頭到腳將伏羲打量了一遍,漫不經心道:「畢竟,像你這樣的,我一個能打十個。」
伏羲:「……?」
好像有哪裡不對,好像又……沒有哪裡不對?
伏羲沉默地望著橫在自己眼前的劍鋒,並沒有打算以身試法的衝動。他轉而關注起另一件事:「不知道君此言……是為何意?風希她……」
玉宸輕輕笑了起來,她微微出神幾分,似陷入了一段較為久遠的回憶,又很快迴轉過目光,注視著伏羲,一字一頓緩聲念道:「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伏羲神情倏忽怔住,青年目光晦澀幾分,攏在袖中的手無意識地陷入掌心,生生刺痛心上柔軟。
他深深地望了玉宸一眼,略整儀表,隨即恭敬地垂首行禮:「謝過道君指點。」
玉宸搖了搖頭,信手將他托起:「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過如此這般罷了。」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來:「前路如何,我此時不敢輕易許諾。只不過,人生在世,只爭朝夕,亦未嘗不可。」
玉宸:「既已知曉歲月苦短,誰又能忍心將最後的時光,亦付諸流水呢?」
伏羲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毅然地回身踏入了殿中。
*
玉宸目送他離去,信手收了青萍,倚靠在閣樓之上,望著下方的喧鬧之景。
太陰星營造出的冰寒之境,漸漸被十隻小小軟軟的小太陽打破。他們撲騰著毛茸茸的身子,試圖窩進羲和懷裡。
帝俊冷著一張臉抓住了兩隻,頭上的青筋好像又冒了出來。太一趕忙把最小的那隻抱走,順手往通天懷裡一塞,又急著去抓剩下的。
紅衣聖人自動自發地開啟了順毛技能,一副頗為無奈的縱容模樣。又或者說,對這世間懷有無限溫柔的聖人,自始至終都對幼崽們無可奈何。
玉宸微微笑著,抬眸望去,倏忽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軟軟的羽毛。
眼前之景,自春日赴寒冬,又自凜寒歸於花朝。四季竟是任其周轉,未有定數。所謂的天地厚愛,也許一如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