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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纖長的睫羽微微一顫,眼眸里閃過幾許莫名的情緒,又被她匆匆掩下。她一身緋紅長裙曳過皚皚白雪,遲疑著上前半步,望向元始:「謝謝……師兄?」
元始略一蹙眉,目光平平地望了太清一眼。又對上少女略顯緊張的眸子。
他停頓了幾秒,提著小松鼠的手默默換了個姿勢,勉為其難地抱起了毛茸茸。待松鼠哭唧唧了一會兒,掙扎的勢頭小了。元始這才將松鼠遞了過去。
少女低垂著眼眸,寬大的袖袍拂過素雪長衣,與之交纏片刻。水墨暈染的發垂落一縷,又泛著淡淡的月華如水。
像醴泉,澄澈通明,不染塵埃。
許是距離近些,元始倏忽發現,那緋紅並非純色,又深深淺淺地渲染開來,仿若蘊藏著蓬勃的生機,在生長,在灼燒。
玉宸以手小心地將松鼠托起,復而抱入懷中。深墨色的發垂墜於緋色之上,隱有光輝流轉。
元始的目光微凝,欲言又止。
卻見少女抿著唇,偷偷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又透出幾分純粹的歡喜,無端地感染著旁人。
元始平靜地收回了視線,隨手往身上丟了個清潔咒。
元始:既然是上清的話,喜歡毛茸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玉宸習慣性地調整了下姿勢,將之小心地抱好。毛茸茸的一隻小松鼠,在少女懷裡委委屈屈地吱吱叫,哭了半會兒,又漸漸啞然,轉而蹭了蹭她的頸項,似是放鬆了下來。唯一不變的是,它的懷裡還緊緊抱著它的堅果。
堅果……是松鼠的執念嗎?
小姑娘眸底閃過幾許困惑,慢慢地順了順它柔滑的皮毛。她停頓了一下,又忍不住揉了兩下。
小松鼠歪了歪頭,開心地朝她吱了一聲。
於是那抹艷絕的緋紅又倏忽繾綣幾分,輝映著她柔和的眉眼。
太清若有所思地瞧著,忽道:「阿宸很喜歡毛茸茸嗎?」
玉宸:!!
少女倏地抬眸,面上略微帶上幾分窘迫:「我家中也有一隻小松鼠,哥哥他——」。她急急地似想解釋什麼,聲音又突兀地怔住。
元始慢慢地抬起淺淡的眸,定定地望著玉宸,面色不改地「嗯」了一聲。
他繼而道:「沒事,你說吧。」
也許是月色著實美好,也許是夜幕沉沉適合回憶故土,又或者是,毛茸茸帶來的暖意足夠溫暖。玉宸定了定神,終是低著聲音,慢慢地講起了一些瑣碎小事。
往事散如星辰,只在永夜中升起。
太清和元始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上兩句,又延伸開來,講述些此界發生的過往。兩相對照之下,倒也發現了許多有趣的巧合。
少女微側過眼眸,目光里浸染著朦朧的月色。偶爾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又不自覺地彎起眼眸,笑容一如往昔明媚。
如果命運的鐘擺從未敲響,如果來自時空彼岸的聲音從未入耳,她本就無需日夜為之惶惑,沉浸於世界一點點破碎走向窮途末路的悲哀與絕望中。
這個她所熱忱地愛著的洪荒。
知交零落,門下離散,師恩斷絕……不復三清。
為什麼最後會走上這樣的結局呢?
偶然間,會有想法流竄過腦海,像冷寂的暗流淌過心底。
倘若……世間無我,可會更為美好?
元始略一停口,望著恍惚中出神的玉宸。
皚皚崑崙掬起最後一捧冷然的月華,落入濃墨渲染的夜。朦朦朧朧的細雪與星辰同輝,任憑寂寞自指縫間流去。少女一身灼染的緋紅,眸中墜著星星點點的碎金,似懷念,又似悵惘。
徒然讓人升起傷懷之意。
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玉宸回過神來,唇角上揚幾分,又露出一個純粹無暇的笑容。
元始眼眸沉了沉,他微微啟口,仿佛想勸些什麼,又在他不甚熟悉的領域停駐了腳步。
玉宸仍笑得粲然,裙裾漾開微揚的弧度。她略一歪頭,那縷墨發又垂過耳畔,繞著灼灼的琉璃玉墜。亮紅與深墨輕輕交織,比世間萬物都傾絕動人。
少女循著幾分往日的天真,望向崑崙漸起的曦光,微微一笑:「天亮了呢。」
*
時序開始緩緩交替,自天幕截下的一縷微暖日光覆過崑崙,輕柔地拂過每一處的草木。萬物都雀躍幾分,舒展開永夜裡沉寂的身軀。
卻不僅僅為的朝陽。
遠行的聖人自他鄉歸來,踏過沉沉的血色與殺戮,攜著久別重逢的禮物,重新歸至他魂魄皈依之地。
風聲傳達著訊息,枝葉交纏中簌簌地交換著低語。毛茸茸的小傢伙們從林木間探出頭來,跟著道尊的身影緊跑上幾步,仰起臉瞧他。
爛漫絢麗的紅衣拂過皚皚的冰雪,那冰雪便無聲地消融,又自其下開出暖黃的花來。清風放輕步調,不忍驚動這綺麗的景致。
通天慢慢地走著。
攜著春光,伴著旭日,又輕折下一縷清風,淺吟低訴。
「又是新的一天了。」他想。
*
絮絮的風涌動著,融入四方天地之中。青鸞舒展開羽翼,環抱著澄澈如洗的碧空。歸來的訊息追著趕著,又化為一片輕羽,緩緩落至她面前。
玉宸眺望向遠方。
她微微怔住,無端漏掉一聲心跳。
懷中的小松鼠跟著動了動,搖著背後的大尾巴,吱吱得叫了兩聲,它抬頭認真地望著她,舉起堅果搖了搖,便從她懷裡跳下,向著遠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