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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匆匆安置好沿路逢上的幾個惶然弟子,睜著水霧迷濛的眸子,逕自沉了大半部分群島入海。
左右隔著陣法,望著頭頂深藍的水幕,也比黑雲摧壓的天穹好些——這才安撫住惶惶不安的師弟師妹們。
金靈面目沉凝,神識借著陣法向外探出,便見那陸上淨土般的一角,未被海水傾覆。
東海隱隱泛白的浪潮席捲而上,幾近滔天之勢;天穹威壓凌絕,刺目的雷光涌動著凜冽入骨的殺意。唯有那一角亭閣,屹立於風浪之中。
不知是當初何人植下的一株銀杏樹,枝幹光禿禿的,寥寥綴著幾片乾瘦枯黃的葉片。在觸目驚心的枯焦色澤中,斜伸出一截枝條,兀自掛了一個小小的古樸的鈴鐺。
鈴鐺用紅綢細心地纏繞著,懸掛於枝條之上。細觀其上痕跡,滿是細碎的零落的傷痕。它平靜地立於傾覆之下,直至亭閣外的禁制破碎的那一刻,方微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
金靈頓覺耳邊翁鳴一聲,眼前驟然一花。
耀眼的光芒淹沒了一切,連帶著逼人的熱浪,在東海之上擴散。
有日自東方而出。
此後三千日夜,東境永晝。
第75章 爾曹身與名俱滅 ◇
東皇:一如入目所見,遍地的戰火。
厚重凝實的鐘聲悠遠得傳開, 時空似是為之扭曲了一瞬。洶湧的海浪倏忽定格在奔涌而來的那刻,迅速地被太陽真火蒸發。
祂袍間垂落的燦金明光熠熠奪目,無聲無息中灼燒盡周圍百里的空氣。海浪蒸騰起的熱氣排涌而上, 連帶周遭的溫度, 皆在一息之間提升到足以令旁人感覺不適的地步。
浮黎眉頭微皺,指尖術法一凝, 隔開撲面而來的熱浪。他垂眸望去, 目光微微頓住。
生生將一襲白衣穿的明燦奪目的神祇微抬下頜,目光悠遠,祂信手摺斷了迎面斬落的雷霆,任其隨風散去。
眉心一點太陽神紋熠熠生輝, 映襯的那張時隔洪荒久矣的面容,仿若春日臨江,風月加身, 平生一種安寧祥和之態。
道尊冷眼注視著日之尊神,似嘆息又隱約帶些憎惡一般:「東皇。」
神祇含笑望來,眉宇燦然耀眼。祂並未答話,目光仿佛被什麼吸引一般,靜靜地停駐在銀杏枝頭。
隱約回憶起三分往事,祂唇邊倏忽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 環繞其身的明光隨之歡躍曳動。
浮黎攥著玉如意的手倏忽捏緊,愈發凝重的威壓似山崩地摧一般, 籠罩在海域上方, 令其生生沉落幾寸。
冷冽的霜雪則穿過曜日的領域,須臾之間覆蓋原先蓬萊島嶼所處地域。
冰雪寂然無聲, 攜著千萬個元會沉澱下的孤寂, 在海面上結起厚厚的冰層。受道尊心緒牽引, 越發冷徹入骨。
忽如一夜寒風起,遍地瓊枝寒樹,照徹一方長白。
白袍華服的神祇仿佛未曾感受到此般威勢一般,逕自往前行了兩步。足下明光生輝,拂開蔓延的冰雪。
祂動作輕緩地解開鈴鐺上的紅綢緞,捧在掌心凝望了幾息,似因無處安放,而頗為苦惱地蹙起了眉。
祂轉而眉目輕舒,耐心地將之一圈一圈縛於手腕,直至垂墜下殷紅的一縷。又順手把鈴鐺往腰間一掛,方好整以暇地迎向面帶薄霜的道尊。
浮黎面容寒徹,瞧向其的視線愈發淡漠疏離。
道尊微抬掌心,玄奧繁複的術法自指尖綻開。天地遙有所感,山海與之相應。聖威赫赫,足令四境之內生靈寂然。
懶得去管外界的動盪,他注視著神祇,語氣平緩:「不通天數,妄圖逆轉輪迴,溯回命運長河歸來;紊亂時序,致使日月交替失衡,極晝出,星夜隱..」
他修長的手指壓上玉如意,臉上神情一改,卻是透著些沉寂入骨的漠然無情。
高居崑崙尊位的玉清道尊,除卻會對至親動容之外,又何曾真正把旁人放在心上,更何況是此等,逆命之輩。
「既是天地不容,吾自當代天伐之!」
*
紫霄宮裡的諸般死寂似被來者驚動。
太上一襲鶴氅,眉目古井無波。他靜靜地等在殿外,品著道童奉上的茶水。殘茶將盡,盞中猶然倒映著一幕天光。
波光游離之餘,映出的卻非是宮闕之景,而是邈邈滄海碧游。
他斜睨了一眼重重陣法庇護下的蓬萊島嶼,眸光微沉。到底是未曾料到,在這般天機封鎖之下,東皇仍是憑著混沌鍾保留了一點真靈未散。
只可惜,這些尚不足以令祂轉生臨世。強行為之,神魂徹底散於天地,再無一絲一毫復生的可能。若非碧游生了變故,也不至於到眼下這個地步。
太上神情淡淡,撇開那些許的惋惜之情,絲毫沒有插手的打算。
待西方的兩位聖人聞聲來到紫霄,便見白髮的道尊於殿中沉吟。與之相對的內殿大門,猶自緊緊閉合著。
接引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內殿,不緊不慢地拉著准提坐下。他目光淡淡,落至下界時,也不過化成不著痕跡的一嘆:
「竟然,是太陽啊……」
*
媧皇宮中。
女媧垂眸望去,神色疏離。滿殿的素色,映出幾分難言的悽愴。她指尖慢慢撫上招妖幡,似嘆息又間雜著惘然:「輪迴之後的人,還是先前的那個人嗎?」
她沒有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