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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微垂眼眸,眼角餘光拂過他衣襟上的蓮花紋路,神思似被什麼觸動了一般,忽生恍惚之感。
她輕輕笑了起來,雙眸靜靜地凝視著身旁的青年, 陪著他不言不語地走了下去。
山徑有道,河湖入舟, 四海八荒, 咫尺天涯。
半生倥傯,一如此般, 無聲無息地逝去了。
*
自崑崙至中原, 雨絲連綿萬里, 紛擾不息。
屋舍新砌的牆下漸漸爬滿了青苔,泛著冷冷的潮意,與天邊的雨水相映成趣。
女媧微微仰首,碧色眼眸里透著些看不懂的情緒,廣袖曳垂於地,姿態巍然不動。聖人的神識漸漸蔓延開來,無聲地籠罩著此間大地。
頹敗的蓮花,泥濘的池沼,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盡頭的足跡。
她攥著信紙的手微微收緊幾分,平靜無波的目光延伸向更遠處,又如居高臨下一般,漸漸將一草一木都收攏入眼底。
炊煙裊裊里的人家,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炊火,猶自眺望向雨幕外的山水;玩鬧的孩童,被約束在幾寸屋檐之下,猶帶煩悶地望著無盡的雨絲;惴惴不安的老者與族長交流了一二,沉重的嘆息聲落入耳中。
女媧半闔了眸,指尖微抬,神識輕輕覆蓋而下,於虛空中撐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晦澀的雨悄無聲息地落下,又在與之接觸的瞬息,溢散開縷縷灰色的霧氣。
聖人碧色的眸中,再度映入了漫天傾覆的雨,與她所珍愛的,人間。
*
妖族天庭之上,自太一歸來後愈發明耀的宮闕,巍然屹立於群星籠罩之下。
明月皎皎,無聲投下清澈如水的光影。令這長夜漫漫,獨不見孤寂。
統計完下界降水量的妖族大臣急匆匆地踏入宮闕,向帝俊匯報情況。同樣佇立於殿上的太一微微皺眉,側首望向帝俊和羲和。
他臉上漫不經心的神情淡了淡,眉梢微微挑起,似掠起幾分耀日熠熠的輝光,聽著那位妖族大臣一板一眼的匯報:「自前日至今,天河水位持續降低,下界降水連綿不止。昨日詢問過四海龍宮,皆告知並未有干涉降水之舉動……」
帝俊斂眸沉思:「四境可有洪水出現?」
大臣肅穆地整了整衣袍,垂首答道:「未曾。」
帝俊聞言不語,指節若有所思地輕敲桌案,眉宇間暗藏一寸幽光:「百川匯海,海可兼負?」
主管此事的大臣未生遲疑,平聲道:「千河萬湖,一如平日;四海雖洶湧不息,海面未見上升。」
「那這水,是去了何處?」太一懶散地開口,眉目攜了三分春輝,笑起來愈見清朗,卻令人油然生畏。
大臣垂首肅立,聲音愈發恭敬:「微臣不知,但據我等推測,或許滄海之下,尚有玄機。」
羲和執扇輕搖,目光輕輕自這幾人身上移過,殿宇正上方的琉璃燈徐徐落下輕柔的光,照徹著這象徵著權力與尊貴的殿宇,又慎而又慎地暈染開她眼角一寸極盛的紅。
帝後垂眸一笑,那紅又似燃燒了起來,愈顯灼灼之輝:「天河之水不歸,後果如何?」
「千里乾涸,草木枯折。」
大臣謹慎地望了望宮闕上方,猶豫了一瞬,仍道,「天河之水若是長久無法更替迴轉,或致引力變換,以致周天星辰崩塌,也未嘗不可能。」
殿內便靜了一靜。
帝俊輕輕按住羲和的手,慢慢地笑了起來,眸底又透著些冷意:「依賢臣之見,我等當如何?」
妖族大臣拱了拱手,直起身來,認真答道:「稟告陛下,若說上策,當屬查清四海之下的玄機;中策,截取雨水,阻止降雨。然而據微臣觀之,此雨來歷不明,我等未必能阻止其降落;下策,便自人間取水,蒸發升華,使天河之水重歸此地。」
帝俊慢聲道:「可否由水神成雲致雨,解一時之難?」
大臣微微頷首,又緊接道:「此非長久之策。」
帝俊環視一周,倏忽笑道:「也就是說,現在人間憂慮降水無盡,吾等坐擁四海,卻要憂心天河斷流?」
太一隨手彈了彈衣襟上不存在的塵灰,正色道:「兄長莫急,我先去瞧瞧?」
帝俊望了他一眼,沉吟許久,輕輕頷首:「如此也好。」
「倒不過是麻煩了你,剛出了趟遠門,現在又要為此事憂心。」
帝俊瞧著弟弟,微微嘆了一聲:「便是停戰的當下,安穩日子,亦是難得得緊啊。」
太一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朗聲笑道:「與吾友一道把酒同游,豈非人間樂事?既得了百載閒情,如今正好回來做些正事,也是應有之理。」
帝俊便支著下頜,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太一無辜地回望著他:「兄長?」
「我在想,我好好一個弟弟,心心念念惦記著他摯友。讓人忍不住疑心,昔日父神是否搞錯了點什麼,比如,你們兩個才是親兄弟?」帝俊眉頭一挑,涼涼道。
太一沉吟片刻,憂慮地看了他一眼:「您這話說的,是想和玉清聖人當兄弟嗎?」
羲和輕笑一聲。
帝俊無奈地望了她一眼,伸手扶額,挑眉道:「為兄想來,罪不至此?」
太一攤手道:「您開心就好,弟弟我哪敢說話。」
我看你敢說話得狠。
帝俊幽幽地嘆了一聲,側首望向佇立在一旁的妖族大臣:「如此,便勞煩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