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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思起浮黎離開紫霄宮時幾近空茫的神情,又長足地太息一聲:
「上清如此,玉清……亦是如此,總不見得有一個是省心的。」
「終究是這天地之大,難得的痴兒罷了。」
第100章 舊時月色在瀟湘 ◇
浮黎:為什麼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阿宸,我和你,兩個人。
吾為何人?
是盤古嫡次子, 玉清之氣所化,天地予其嘉名,方有道尊浮黎。此皆吾與生俱來, 又猶如外物一般, 不過是浮華矯飾。
浮黎佇立於玉虛宮後殿的長亭之間,修長有力的手伸向虛空, 似想要握住什麼, 又空空地散去,連帶廣袖一起垂落。
他眼帘微垂,聽著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一聲「哥哥」。
道尊習以為常地回了頭, 步履輕輕踏過青玉長階,微微定神望去。
庭院中有花團錦簇,草木盎然。與飛雪相攜而落, 又是誤入花間的輕盈蝴蝶。
藤木鞦韆上悠悠地坐著一個人,此時又微微彎眸,朝他露出一個燦爛到不由心生柔軟的笑容。
「哥哥怎麼來得這麼遲?」
是你心急。
浮黎薄唇微啟,注視著少女,似恍然又似悵惘:「是我慢了。」
就好像改了口,結局會不一樣似的。
少女微微怔然, 倏忽抿唇淺笑:「哥哥竟不責怪我心急嗎?」
斥責了那麼多次也沒見出成效,人倒是走得越來越遠。
浮黎平靜地想著, 又平靜地詢問她:「阿宸想要如何呢?」
她頗為苦惱地皺著眉, 認真地想了許久,目光一轉, 又落在他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雙手上。
少女明顯愣了愣, 下意識起身快步走至他近前, 小心地捧起了他冰冷的手,以自身的溫度溫暖著他。
浮黎一動不動,只垂眸注視著她的舉動。
玉宸專注地想要去捂熱他的手,便輕快地答道:「哥哥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啊。」
「阿宸不願照顧我嗎?」浮黎語氣冰涼。
「怎麼會呢?」少女微帶訝異地看向他。
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不會一直在哥哥身邊,所以哥哥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呀。」
浮黎便又忽而不甘心起來。
他暗了眼眸,目光沉沉,定定地望著玉宸,似是忘記了她只是個幻影。
「為什麼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阿宸,我和你,為什麼不能一直一直相依為命,長長久久地相伴下去?」
她沒有回答。
少女眸里盛著星星點點的明光,專注地,如一地,灼灼地凝視著他。笑容絢爛若夏花,姿態靜美似秋月,卻又遠勝於其,只叫人恍惚。
他卻再難欣賞這般盛景,只依著自己的心愿,想要強行帶走她。
可是,浮黎腳下雲履剛踏出兩步,面前景象便又變換了模樣。
還是此地此間,天地黑白分明,長空一碧如洗。
山河卻驟然空曠起來,風雪低沉,飛鳥無痕,仿佛聽得見心底幾近寂寥的諷笑。
妹妹低眸淺笑的模樣猶在眼前,卻只見得她慢慢鬆開了手,眸中情緒莫測,又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
咫尺天涯,涇渭分明。
長風由遠而至,拂過她墨色的發,似想挽留這份溫存,偏將幻境匆匆攜去。
恰似春夢了無痕,徒留嘆息。
「浮黎,你看見了什麼?」棋局前執子的道祖垂眸望他,無悲無喜。
「我……好像做了一些不該做、不應做的事情。以至於,在我們終將抵達的未來,她再也不會回來。」
從此以紫霄宮為界,死生不復相見。
那些柔軟如蟬翼般的情緒,倏忽沉重地壓上心頭。
浮黎眸底愈發暗沉,隱隱在掙扎著些什麼。他冰冷的手指暴露於空氣之中,倏地攥緊,似連心底也是一片徹骨冰寒。
身後響起的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此刻,又漸漸清晰起來。
是太上。
長兄披著一襲寬大的雪青鶴氅,眉目平和寡淡,不急不緩地踏雪而來。
一路上,他打量著不知何時愈發顯得冷清的玉虛宮。至此處,目光瞥過落花席捲的鞦韆,又緩緩落在浮黎身上。
太上薄唇微啟,忽道:「師侄們都很擔心你。」
他指尖還夾著一封信箋,其上字跡凜然,依稀辨得風骨。
浮黎迴轉過身來,目光微微凝在信箋上,方抬眸注視著長兄,似諷刺又疏離地笑了起來,眸中浸透著說不清的涼薄:
「那又如何呢?」
太上微微一嘆,目光定定地望著他,緩聲喚著他名姓:「浮黎。」
「阿宸也不願見你如此。」
「哥哥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風雪洗濯過道尊的鬢角,映著他明滅不定、暗色交織的眼眸。
緘默的時間,在這對洪荒最為尊貴的兄弟之間延長。
唯獨與冷寂格格不入的,又是此間兀自簌簌落下的繁花,無憂無慮,爛漫多情,偏生做了人間的過客,只求了一季的榮華。
良久,浮黎眼眸微垂,語氣不帶波動地道了一句:「兄長來此,若是只為勸我這麼一句,愚弟心領了。」
太上微掀眼帘,不動聲色地瞧了他一眼。
靜了半晌,浮黎淡淡地望著太上,冷聲道:「旁余之事,勞煩兄長轉告我徒:在宥前不久已證得大羅金仙,雖處異域,其志不移,縱無教導,亦能勤學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