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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的氛圍一時寂靜。
彼此相悖的觀念宛如蜻蜓點水一般, 驚動了池上恍似波瀾不驚的死水。非是難以理解,並未不曾深慮,卻似有千萬種不得已, 成全了最後的命中注定。
若能有一次機會, 逆星命流轉,違天道冥冥, 你的選擇是?
女媧眼睫輕輕垂下, 眸底似有波光浮動。
良久,她攏於袖中的手指動了動,忽而開口道:「若有一日,世間秩序重寫, 洪荒不復洪荒,您待如何?」
帝俊金眸微頓,若有所思地望向素裙的聖人。
她言語間語氣淡淡, 神情中又透著幾分不容置喙,仿佛這天方夜譚般的景象,當真有一日會出現一般。
帝俊將將出口的話語一轉,眉宇微挑,自唇邊揚起一抹篤定:「滄海桑田也好,斗轉星移也罷, 妖族若能得這世間永世太平,容祖巫一回又有何妨?」
女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似是想起什麼, 目光柔和了一瞬。
她斂眸垂目,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轉而正色道:「既然如此, 還望陛下珍重己身。」
聖人眉目微凜, 眼底染上幾分森寒:「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量劫既起,將生劫煞。此心蒙塵,萬事皆休。巫妖二族眼下局面,尚未至魚死網破之地步。卻未必無人想推動此劫,以此謀利。」
女媧:「聖人不可直接插手量劫,此為天意。更何況此劫與我攸關。若等我察覺危機,恐怕劫數已成,再無轉折餘地。」
她側首望向伏羲,眸底閃過一絲難言的晦澀。
伏羲神情動了動,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扣上八卦圖,似有一點靈光掠過腦海,引起幾分觸動,又在下一瞬消逝得無影無蹤。
白衣曳地的青年神色微頓,與她對視一眼,隨即微微頷首。
伏羲上前一步,俯身略行一禮:「巫妖兩族時有摩擦,若為領域之爭,那便是在所難免。若為意氣之爭,卻是本末倒置。除卻激發兩族仇怨,傷人害己之外,並無好處。」
女媧隨之上前半步,微垂其首,卻是乾脆挑明道:「天命落於今後萬載,無論結局是成是敗,風希只求這萬載的和平。唯願兩族之間,兵戈止息,還洪荒眾生太平安樂。」
同時被兩雙相似的碧眸灼灼地注視著,帝俊神情不由為之一動。
他虛抬其手,招妖幡隨即落入手中。
這被世間萬妖尊崇備至的皇者,任冕旒微垂,其下金眸熠熠生輝。他定定地望了兩人一眼,心下微生幾分寬慰,卻也不甚在意地朗笑一聲:「當應諸君之言。」
女媧、伏羲齊齊頷首,口稱一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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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與之相似的事情也發生在巫族族地。
后土、句芒先尋了關係甚好的玄冥等人,言談幾夜達成共識後,方倚仗其勢,一舉壓下族內主戰一派。
妖族收勢,巫族言和,遍布洪荒四境的硝煙漸漸消弭,竟是在這暗流洶湧的量劫初期,取得了暫時的和平。
餘下種族齊齊鬆了一口氣,各自壓下那顆惴惴不安的心,重新埋頭於發展之中。
所謂「金仙多如狗,大羅遍地走」的盛世,也徹底拉開了帷幕。
至於往後之事?且任歲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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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須彌山】
月影沉墜而落,清寒入骨三分。
層層環繞的紫竹林中,清溪緩緩流淌而過。萬籟俱靜之間,似聞蟬鳴蟲語,心間自有一派祥和寧靜。
一襲白衣潔淨無華的聖人端坐於此,眼眸半闔,雙手合十。恍若有三千悲憫藏身其間,又偏生,生了一雙無悲無喜的眸。
准提挑著一擔水,足下慢悠悠地行著,待遠遠瞧見他兄長,方放下手中的木桶。等了片刻,見接引悟道正深,他躊躇一二,方又挑起擔子,步履匆匆地灌溉起此地的竹子。
沐浴著月華的紫玉竹微微搖晃著,枝葉微展,愈發見出幾分鬱郁蔥蘢,青翠逼人。
准提合掌默誦一段經文,心頭亦是越發的靜謐。
「此日修行如何?」良久之後,他聽見兄長一句淡淡的問候。
聖人輕輕起身,眼下未染塵埃,一雙淡漠的眸靜靜地望向他,恍惚見得遍地金蓮相涌,身後寶光萬丈,又聞焚香陣陣,經文繞樑。
准提微微吐出一口濁氣,眼底亦是如出一轍的清明:「心下寂然,不見紅塵。」
接引便點了點頭,素手取過剩下的半桶八寶功德池水,動作不急不緩地灌溉起周圍的竹子來。
偶然間瞧見什麼,他俯身垂眸望去,眉目微不可查地蹙起,轉而付以輕輕一嘆:「又枯萎了一株。」
准提跟著過去,瞧了半眼,心下微微帶出幾分不舍:「可要拔掉,再種上一株新的?」
接引微微頷首,指尖一抬,便將之連根拔出。
想了想,他微揉眉心,轉身交代道:「這半截還算新鮮,你拿去餵給滾滾試試,若是願意,便教它吃了。若是不願,留著也好做些別的。」
准提點了點頭,雙手自然地接過竹子,在袖裡乾坤里尋了一處不大不小的空間放好,又順手打了一法訣上去,這才安心地攏了攏袖子。
兩人臉上都是習以為常的表情,手下動作亦是絲毫不慢,連夜間將竹林澆了一遍。
將要起身回去前,接引認真地蹲下身子,左右選揀,頗為心細地打量了一番,方又折了兩株長勢喜人的竹子,打算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