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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不可盡信。
然,誰為初始?
*
摘星樓宇內,玉宸復而執筆,一如初時。
她隨意地書寫幾筆,便將之折起,又托以靈氣傳信,先行告知主家有客來訪。自然地,仿佛她本來就是來做此事的。
似是覺得影響不到玉宸,心底經久不息的聲音,也停頓了幾許。此時,又仿若無事發生一般,漫不經心地點上幾句。繼而,又安安穩穩地沉寂下去。
又似終於認清作為心魔的本質,隱忍不動,一擊必殺。
少女低眸看去,警惕又高几分。
修士無夢,本為常態。
而自她落入異世以來,屢屢陷入夢魘。
原先想是錯亂時空之故,現在,怕亦有幾分記憶在作祟。遺失的過去,動盪的心境,叢生的心魔……微妙的遲疑在心頭閃過,她的修為境界,當真是如今的水平?
少女的手指一下接著一下、有意無意地敲擊著桌子。
卻不知,她的心魔是何時逃遁而出?定光那次,還是昏睡之時?
玉宸垂著眼眸,眉間籠上一縷輕愁。
煙籠寒水,未及眉眼;天光煙雨,盡皆空茫。
於她唇齒間溢出的一聲嘆息,飄飄渺渺,入了誰的心?
*
坐忘峰前,道人負手觀雲,清風徐徐,入袖而來。長發被銀色冠帶束得齊整,一身廣袖雲袍,氣質清朗溫和。
風雪不息,卻被無形的結界阻隔於外,未曾落於他身上半分。
多寶神色沉靜,遙望著摘星樓的方向。初建起的樓宇,本應做安歇之所,卻只能孤獨矗立,久久等待著歸人。天池裡的蓮花寂寥地盛開,平添幾分空曠。又遙遙伸展開一條小徑,隱沒於花間。
「竟是,還沒有醒來嗎?」
他喃喃地感嘆了一句,說不清心底的情緒:「說好兩個人一起平攤事務的,這算不算是,偷懶了?」
「玉宸大師姐,又或者,我的小師妹。」
似是覺得這稱呼頗有趣味,道人輕輕地笑了一聲,其音琅琅,如珠玉相擊。
正待轉身時,有紙鶴裹挾風雪而來,直直衝向多寶,又嘭得一聲撞上他身側結界,搖搖晃晃間,落入他攤開的手中。
幾分笑意染上眉心,多寶凝眸又望向樓宇,心底似有一處悄悄安穩。
輕展紙頁,詞句入眼。
「余已無恙,遙寄此信,使君勿念。亦有事欲訪,先行告君。」
多寶靜靜看完,伸手撫過字痕,上面的墨跡還很新,又在不經意間,帶上幾分劍意凜然。他微不可查地點頭,又含笑喚來童子,一一將事宜囑咐下去。
碧竹童子一臉認真地聽完,便欲前去準備,又被道人喚住。
他沉凝了片刻,又道:「下次看見玉宸師姐,不要稱呼其為娘娘。」
半句道完,他停頓一會,目光邈遠,直抵無窮遠處,眼底情緒莫名,似落入沉思之中。轉而,他又回過神來,安撫地摸了摸童子的頭,曼聲道:「美玉無暇,耀若北辰,當以「道君」之名尊稱。」
碧竹童子不由呆愣,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待童子離去之後,道人復而垂手肅立。卻悄然解開了結界,任風雪加身,青衫白頭。
「玉宸,道君……」
*
再入坐忘峰,蒼山皚皚,雪色暈染山尖一簇。筆觸分明之間,深深淺淺的白漸次染開,不顯得過於單調乏味。
玉宸拾級而上,月白衣袍攏地,步履平穩。
碧竹童子早於半山腰處等候,見到來人,表情一松,不敢多看一眼,便俯下身拜見:「參見道君。」
玉宸微微一怔,隨即頷首,揮一道清氣將之託起。
童子依然低垂著眼眸,神色恭敬:「老爺正於松齋中等候,請道君隨我來。」
玉宸禮貌地點了點頭:「勞煩了。」
她微攏衣袖,便跟著童子踏入一條別徑。
一路無話,唯風雪交織。
而行至一處,碧竹童子停頓一會兒,折了道旁一株松枝,輕點地面,破陣而入。倏然間,又是一片新的天地。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正所謂世外桃源,不沾凡俗。
她足履不停,不動聲色間,將眼前之景盡收眼底。
又轉過幾間亭台,路過幾條溪流。流水潺潺間,飛花輕盈。樹影搖曳,投下斑點日光,細細散散,宛如碎金。
卻見道人於曲水彼岸,擺了一桌玲瓏棋局。
碧竹童子停留在橋邊,向玉宸行了一禮,便自行退去了。
玉宸卻不急著過河,她垂眸看向橋下,盈盈一水間,游鯉相戲歡。時而,有整朵落花墜入河間,隨著流水漫行,去往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歲月安寧,好似午間輕夢。
「此處可合玉宸心意?」多寶不知何時,已從對岸走過。
「美則美焉,非俗世可容。若暫且偷此浮生半日清閒,倒是個好去處。」玉宸答道,「多寶,似乎也並不常來此地?」
她伸手拂去橋上闌干積上的淺淺灰塵,又蹲下身,將手浸入水中。清涼的溪水洗濯著塵埃,又無聲掩蓋了某些被忽略的事實。
少女任憑衣擺曳地,自然的舉動中透著幾分不經意。
多寶想了一會,也學著她的樣子蹲了下來,垂眸看著溪流里嬉戲的錦鯉。看著看著,他突然輕笑一聲,似是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