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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黑夜終將遠去,而他永遠立於曙光一側,朝你伸出手。
一氣不動聲色地瞧了半會兒。
祂漸漸掩下眸底情緒,於心底低嘲一聲:「所以現在,是雙份的美好未來?雙倍的快樂不見得,實打實的,倒是……」
一氣:「雙重的——麻煩。」
「麻煩」二字在唇齒間輾轉了片刻,又被止在舌尖,兜兜轉轉了須臾時光,仍是未曾道出半字。
道祖淡漠的眼眸恆久地注視著通天,良久,祂偏轉過話題,問得頗為出乎意料:「我讓你扶著她,你便是這般……扶著?」
通天愣了一瞬,頗為不確定地反問:「可是師尊不覺得,這樣更方便嗎?而且阿宸她尚處於昏迷之中。稍微抱一下,也……不為過?」
一氣神色淡淡,兩指於袖間微扣,目光似探究又似無意:「玉宸於你,為何人?」
通天倒不意外一氣能得知玉宸全名,但既已知此,想必亦能知曉,先前天道掛名截教門徒一事。他心思微轉,目光清朗幾分,漸露須臾鋒芒,又藏刃於身軀之間,含而不顯。
通天神色照舊,又笑意盈盈地回道:「自是我得意門生,傳道嫡傳。」
他稍作停頓,唇邊笑意倏忽擴大幾分,像是有壓抑不下的歡喜,沉沉地墜在繁花枝頭,只消一念提及,便再也承受不住地下落,將諸般心思暴露無遺。而他又不願去阻止,莫名地雀躍些許,似恨不得昭告天下,以期許更多的權力,與機會。
但通天掩了眸,只輕聲在他敬重的師長前,萬般珍重地道了一句。
「她,亦是我心悅之人。」
一氣半晌沒有回應。
自家小徒弟是在認真回答,還是在胡鬧作弄,這點祂還是能輕而易舉地看明白。而越是明白,越覺心頭複雜。
祂莫名道了半句:「吾原先以為……」
通天微微抿唇,抬眸看祂:「師尊以為什麼?」
一氣垂著漠然的眸,眼眸深處淌過幾許悵惘,又如雪花般消融於晨光之中。祂仍是不辨喜怒的模樣,自然地接了下去,隱約又帶些笑意:「吾原先以為通天此生都將執著於道途,為眾生覓生機一線,無心情愛糾葛。」
通天聞言輕笑,眉宇間溢出幾分爛漫春光,目光在觸及玉宸時,又漸漸沉澱下來,化為眸間不散的鎮定從容。
通天望著一氣,在無意之中舒展開幾許粲然,篤定道:「是一致的。」
不知如何解釋。
通天低下頭,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少女,又在觸及她眉眼時,不由小心地鬆開幾分力道。她像是合著他所有的心意念想長成的,是此間的舉世無雙,又獨獨是他一人的心心相印。
同道,同途,同源,同心。
如同這世間永難再現的奇蹟。
通天眼眸里漾開幾許瀲灩春波,帶著他本人也尚未察覺的款款溫柔,神色又分外專注。
「玉宸於我,亦為道也。」
時空歲月凝滯著,仿佛要將眼前畫面永遠定格。
一氣緩緩嘆上一聲,周身低沉的威勢若海上風潮,帶著黑雲摧城的隱隱壓迫:「通天,吾徒。」
通天低下頭,神色恭敬:「弟子在。」
一氣曳過衣袍,一步步走近,手掌掌心輕撫上他額頭,淡漠的眼裡無悲無喜:「你已知曉玉宸的身份,也要執意讓她以上清之徒的名義存世?」
通天垂眸:「玉宸幾次三番落入迷障,雖眼見她漸漸明悟,仍讓弟子放心不下。她一日不復聖人權柄,弟子便願多庇護她一日。」
一氣神色淡淡:「若為師願暫且收她為徒,又如何?」
通天:「名分罷了,只要師尊願容她安然成長,稍加庇護,便已足矣。」
一氣靜靜地瞧了他半會兒,方道:「也罷,師妹這層聯繫暫且隱下,對外,玉宸仍作為汝之徒。」
祂慢慢地收回了手,袖袍一攏,身如淵渟岳峙,漠然道:「現在,你可以去處理一下外界之事了。玉宸,則由為師先行帶回崑崙,你不日便歸。」
通天怔了一瞬,下意識抬眸喚道:「師尊!」
一氣神色毫無波動:「玉宸一事,尚且不急。時機未至,吾不過來此略作彌補,以防缺漏擴大。而且,縱觀眼下局勢,雖然無關三清,但這繁花著錦之象,將至盡頭。」
空中隱隱掠過一道驚雷,轟然炸響在陣法之外。
一氣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玉宸是此間洪荒的變數。你與她命數相依,亦有了撼動命運走向的機會。暫且便由你去做,畢竟……這世間重任,還沒到要玉宸一人扛起的地步。」
外界的雷聲越發劇烈,幾欲破陣而入。
祂卻似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如果想要守住你所珍視的一切,便去試著和緩兩族局勢。與太一的友誼也好,與巫族的淵源也罷。去做,去爭,你兄長那裡,由吾去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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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鳴,漸漸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間的一切,透過屋檐紅牆,泛著不詳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陣血雨,若隱若現的哀嚎在四面八方遊蕩,引得洪荒眾人驚疑不定。
崑崙山上,再無弟子在外面練劍,他們紛紛躲在屋檐之下,仰頭望著外界的血雨紛紛。太清、元始之間下了半局的棋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玉階。淋淋漓漓的血色蜿蜒在白雪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