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玉宸輕聲道:「有教無類,我輩所願。」
她手腕微落,不輕不重地拂過一弦。琴弦忽得一顫,恍然驚動風雨:「既已見之失途,自當去救上一救。」
玉宸:「不求結果。」
聖人跋涉過高山淵谷,踽踽獨行於世間浩瀚天穹之下,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又在某年某月,得遇一人相攜同行。
他聽著玉宸指下漸停漸續的琴音,悠悠拂過心上。又像是在人間大夢了一場,有著道不明的歡喜。
*
眉間照月的少女微抬眼眸,望著此間的魂魄,又將視線投向更為邈遠之處,直至目力所及。
玉宸幽幽一嘆:「我原先以為是量劫作祟,劫煞蒙心,以致他們妄動殺孽,累及自身他人。如今看來,又似乎有些太快了。」
太快了,仿佛在一夜之間,他們便被煞氣影響成了如今的模樣,以命相搏,不計死生,以致於魂散天地,杳無歸處。
通天手指微微摩挲著下頜,若有所思地望去。
自崑崙入百川,再至東海,兩人走得算不上快,途中亦有幾次停留。越靠近東海境內,這些四散的魂魄亦越發的多。
像是被這場連綿不絕的雨沖刷盡了外在的遮掩,將內心的溝壑糾纏暴露無遺。煞氣怨恨漸漸滋生,又被誘導著,釀造成了如今的禍端。
通天:「量劫在其中應是占據了部分緣由,更多的,也許是歸墟的影響。只不過做得如此明顯,倒像是一場陽謀,故意引人入局。」
他側眸瞧來:「阿宸覺得呢?」
玉宸微微抿唇,長睫中掩下幾許莫測,忽道:「風希說,伏羲出事了。」她偏過首,望向身旁垂眸望來的通天。
他面上露出幾分訝異,又漸漸轉為瞭然。
通天微倚過身,修長有力的手微微用力,攬過她的腰,又將少女小心地擁入懷中,下頜則輕輕抵在她肩上。
玉宸只覺肩頭微微一沉,身體向後一傾,不由跌入他懷中。通天墨色的發不甚經意地拂過她面頰,帶起微微的癢意。
青年的懷抱並不帶有過多的壓迫感,像是一位因為跋涉了漫長的路程而微微有些疲憊的旅人,自然而然地,汲取著彼此的溫度。
而她恍惚抬眸時,對上的便是通天投來的沉靜目光,無端令人安心。
玉宸怔了幾息,方垂下眼眸,不敢輕易去看。她匆忙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屏息凝神,將女媧的信簡明扼要地道來。
*
「玉宸吾友:見信如晤。
貧道自入道途以來,常窺天理命數,兩相印證,修行愈發精進。待證得聖位,自以為看透天命,仍不過身似浮萍,飄零世間。
所求難全,所恨難平;天命昭昭,劫數相依。縱使聖人可稱得上一句超然物外,尚有天地人三劫相伴。
吾兄之命數,既已落於轂中,又談何超脫。便是貧道幾番防備,仍是不期而至……徒增狼狽罷了。
前日,西方有惡客來此,脅迫吾兄離去。兄長既走,天地雨幕亦傾,至今難以平復。貧道本欲動身去尋其蹤跡,又恐再生變亂,竟是連自己的本心,也為天命所累。
風希既承兩族之命,談何任性妄為,而今囿於一隅,心中悵然難平。若世間當有逆轉命數之機,可似雲銷雨霽,朗日當空?
吾之所願,只盼天地成全。女媧」
為聖人禱祝而立的廟宇沉靜地佇立於平坦的大地上,並無高山險阻,丘壑淵谷。前來祈福的人們面容虔誠,小孩子也乖乖地被父母牽著手,只偶爾抬眸好奇地看著這座廟宇。
女媧隱去身形,立於她的神像旁。
和石像雕琢的模樣近似,聖人云鬢斜簪,一襲長裙矜貴繁複,裙擺迤邐如雲。她微垂下眸,望著跪拜於她神像下的眾人,眼中似有些微的恍惚。
他們向神靈祈禱庇護,卻不知神靈亦在祈求天地垂憐。
女媧低眸望著自己光潔無痕的掌心,上面乾乾淨淨的,沒有如同她所創造的種族一樣,有著縱橫交錯、摧折橫轉的,象徵著命運的掌紋。
聖人的運勢與天命,似乎從來不在他們手中。
她面上淡淡,沉默地佇立在尊位上,聽著下方人群的祈禱。
「聖母娘娘……」
那聲音是微弱靜默的,只輕輕地在他們心間淌過;那聲音又是浩瀚無盡的,反反覆覆,永無休止,在聆聽的神靈耳畔響起。
女媧似嘆息又悵然:「人族……」
她仿佛在思考著什麼,又在漫長的沉默中逐漸平息了心中的波瀾,悄無聲息地自神像旁走了下去。
聖人走下高高的石頭鑄成的階梯,走過跪在最前方台階下的巫祝,又慢慢自人群中經過,專注地望過每一個人的面龐,直至到了黑壓壓的隊伍末尾,方轉過身,抬起那雙碧色的眸。
自下而上地,仰望著她的神像。
*
「聖母娘娘……想做些什麼呢?」
人族的首領沉重地嘆息一聲,頗為忐忑地望了望女媧宮的方向,側首向鶴引詢問道。後者神色從容,只輕聲勸其再等待一會兒。
「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鶴引微微抬首,望著天上帷幕。
人間的雨幕傾覆而下,肆意妄為,卻只得停留在半空之中,為無形的屏障所隔斷,再不能滲入潮濕的土壤。其下的大地承蒙蔭蔽,草木微微喚起幾分生機,悄悄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