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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里倒映著遠行之人的身影, 水波漾漾, 忽而晃開,那人影又倏地破碎了, 再拼不成完整的模樣。
「是誰?」
攜花的枝椏交換著簌簌低語, 好奇地詢問彼此。她們偶一垂首,起了玩鬧之心,將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擲於聖人肩頭。
准提身形微微一頓,抬手拂過肩膀, 兩指間便接住了一朵小花。微擰的眉鬆開幾許,竟顯出幾分純粹的怔忪。
他仰起臉,注視著交錯的林木, 沒有說些什麼,便垂眸匆匆地踏出了故土。
身後似乎傳來了略帶遺憾的嘆息聲,准提下意識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
太一等待得並不久。
他話音剛落,接引不緊不慢,踱步而出。
聖人寬大的袖袍垂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目光中透出微微的恍惚。整個人悄無聲息,自扭曲的時空中踏出, 靜靜地望來。
似有無形的壓迫感落在他周圍, 襯得空氣分外緊繃。
一旁的大臣頭冒冷汗,驚疑不定地望向接引。
太一見此, 微微挑眉, 正色幾分。他揮手讓大臣離開, 又乾脆利落地拿出了混沌鍾,擺個起手的架勢,卻並不急著動手。
接引靜默地望來,雙手收攏在袖間,目光輕淡,仿佛落在某個虛無之處。他像是在看太一,又像是在透過他,在看一些別的什麼東西。
太一眉頭微微皺起,目光銳利幾分。
他手指無聲扣緊混沌鍾,不緊不慢地輕叩鐘面。伴著一聲悠長厚重的低鳴,四境的時空泛起銀色的波瀾,隱隱有幾分動盪。
見此,接引將將回過神來,目光凝實幾分,泛著幽幽的冷意。
「東皇,太一。」
他仿佛在確認什麼一般,念著太一的名號,目光沉沉,似望不到底的淵谷。
太一隨意一笑,手下動作卻並未放鬆:「正是本尊,不知接引聖人,有何指教?」
「又或者,聖人對眼下之景,可有解釋?」太一笑容不改,狀似好奇道。
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像是平靜無波的湖面,不起半點波瀾。
接引慢慢地笑了起來。
聖人以近乎奇異與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太一,後者對此不由感到冒犯。
他隨即微微垂眸,神色淡淡,輕聲回道:「沒有解釋。」
「是這樣啊。」太一不甚意外地點了點頭,面上神情看不出什麼變化。
唯獨見得愈來愈重的雨,復而自天穹傾瀉而下。它們漸漸混入駁雜的泥土,順著淺淺的溝渠,流向百川荒海。
四境之內,再度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濃重的潮濕的,雨幕。
*
戰鬥是在一瞬息、一剎那、一眨眼間展開的。超過外界的感知,又被緊繃的神經險而又險地捕捉到。
瞳孔無聲收縮幾分,吐納頻率高效急促,思緒急速運轉,尋找著其中唯一的生機。像是在單薄無力的命弦上起舞,每一步都有傾覆的風險,偏又不得不起舞,一如垂死掙扎,妄圖改變命數的螻蟻。
摧天撼地,山海欲傾。
聖人之尊位,在得世人嚮往的同時,也讓底下眾生之反抗,顯得分外無力。
「可那又如何?」
太一沉沉地喘氣,抹去唇邊血跡,他照舊笑得漫不經心,恣意到了近乎狷狂的地步,任憑手中長劍直指接引。
與聖人交鋒,自是不敢放鬆半分警惕,他緊緊盯著接引的攻勢,思緒卻在刀光劍影中,不合時宜地想到兩位好友。
蓬萊仙境,舉杯飲暢。
他斟酒滿飲:「既入重堂高閣,又臨江海遠闊,能與二位為友,緣法天成,怡然自樂,確為平生難得之幸事。」
玉宸廣袖拂地,信手接一杯天上月,回眸朝他一笑;通天撐著下頜,悶笑一聲,指著他這幅醉鬼模樣。
聖人,聖人啊。
明耀燦爛的陛下歪了歪頭,順利地避開一道鋒銳尖利的法術,突然勾起唇角,笑得慵懶恣意。
對面的法術波動不急不緩,照舊以逼迫之勢襲來。
他退讓幾步,並不與之正面接觸。
混沌鍾一聲接著一聲低鳴,韻律厚重深沉,太一微微側眸,眼角餘光收攏了漫天的星輝,唇角微微上揚。
或許,有機會試試這周天星辰大陣,比之聖人如何了。
*
「接引和太一打起來了。」
「確實。」
「我說,你不去管管嗎?」
「不管。」
「呃……」陷入無語狀態的太初天道掙扎著,扒拉開壓在造化玉碟上重重疊疊的典籍捲軸,仰頭望向他家代言人。
一氣捧著書籍,白髮垂於背後,鴉羽似的睫毛壓下瞳中思緒,讓人看不清裡面深深淺淺的情緒。
他一言不發,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扉頁上。
似乎是太初控訴的目光過於強烈,他偏首瞥了祂一眼,平靜道:「難道你想讓我現在就插手?」
太初猶豫了一會兒,又望了一眼下界的情況:「要不……再等等?」
一氣便把目光移了回去,淡淡道:「你既然斷掉了接引與天道的聯繫,他無法從你這裡借力,實力總歸要比正常的聖人弱些。東皇有一族之勢為基,周天星辰壓底,吃不了太多虧。」
太初幽幽道:「朋友,你對東皇很信任的樣子啊。」
一氣:「貧道信任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