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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她方聽見女媧的聲音,如乘浮雲,清冽出塵。
「但是,后土,你既然來了,想必是有所疑問,你問吧。只是下次,別再來了,對你我都不好。」
后土靜默了一瞬,抬眼看她,眼眸里似乎流露出些微的悲哀之色。
女媧垂眸不語,照舊低頭敲著棋子,似在思考著這下一步該落在何處,一手微支起下頜,頗為淡漠疏離的模樣。
「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呢?風希。」后土喃喃自問。
女媧掀了掀眉眼,淡淡地回答:「你為巫族祖巫,我為妖族媧皇,我們本就不該有所交集,現在,不過是修正了這個錯誤而已。若非如此,你在慶賀我成聖之後,為何不再來見我?」
聖人歪了歪頭,碧色的眼眸中閃過幾許妖異的光芒,襯托得那雙碧瞳愈發攝魂奪魄,絕非平日裡的端莊模樣,絕非,她為人族聖母時的模樣。
后土看她:「女媧娘娘是妖?」
「不,她現在只想做個人。」女媧繼續維持著這副東倒西歪的模樣,懶懶散散地答道。
后土閉了閉眼,輕輕嘆上一聲。再度睜開時,又是往日溫和的模樣:「妖族十位太子,他們當真是……」
女媧眼都不眨一下:「死了。」
后土沉默:「不是還有一個嗎?」
「哦,對哦,是還有一個活著。后羿只射下了九日來著。」女媧改口的態度很誠懇,「其餘九個都死了,你不用再想了。」
后土無奈起來:「那洪荒還有機會見到這位太子嗎?」
女媧盯著她看了幾眼,忽而笑了起來,碧眸愈發妖異惡劣:「除非你死。」
后土點了點頭,乾脆道:「我明白了。」
女媧催促她:「還有什麼問題,快問!」
后土搖了搖頭,卻道:「你先前讓我查巫族,我查了。大多數族人都很安分,除了共工。」
「水之祖巫。」女媧很快想起了他的權柄,目光又落在外面始終不停的雨上,「他姐姐玄冥..」
「玄冥會站在我們這邊。」后土平靜道,「但共工圖謀甚廣,牽涉三族,意在不周。」
「哦,就是他想拿我開刀是吧。」女媧微微頷首,「不錯,小伙子很有膽量。你打算保他?」
聖人話鋒一轉,眼眸危險得眯起,仿佛某種令人膽寒的捕食者,先天為殺戮而生。
后土沉了沉眸:「他背後的人不是我。」
女媧給她比了個了解的手勢。后土瞧了一眼,莫名想笑,也便真的笑了起來。眉目乾淨至極,仿若初見之時。
女媧托著腮,專注地凝視著她,仿佛在欣賞著一副畫,一副在歷史長河中流傳許久,卻近乎絕跡的畫。
「后土,你要成聖了嗎?」她突兀地開口。
后土並不意外地看著她,笑意溫和明快:「風希要恭喜我嗎?」
「再早些時日,你若是來找我..」女媧輕輕笑了一聲,眉眼舒展開來:「我會。」
后土挑眉:「那現在呢?」
女媧站起身來:「你等我一會兒。」
后土便坐在原處等她,想了想,又拿起酒盞斟滿一整杯,一點一點慢慢品著。
若無意外,她再也不會來到這裡。
很快,后土聽見女媧的聲音,從相隔不遠的一座微聳的屋舍上傳來。她難免好奇地推開窗扉,往那處望去。
那裡也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支著架子擺出半開的模樣。
女媧從木窗後探出頭來,努力地舉起一個小小的白木板,聲嘶力竭地喊道:「后土!」
后土悚然一驚,目光往下滑去,看到兩個大大的黑色加粗字體:「快逃!」
合起來就是:
「快逃啊后土,你聽見了嗎?快逃!」
聖人喊得十分慘烈,仿佛下一秒便會哭出聲來:「別證聖位了后土,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你聽見了嗎?」
她喊完之後就往後一倒,十分無所謂地埋在蛇尾里哭了起來。
四面八方都被她設好了結界,出了結界她就是那位無所畏懼的聖母娘娘,在結界裡面她只想放飛自我,抱著自己的蛇尾嚶嚶哭泣。
誰知道呢?誰也不會知道。
后土慌張地出了屋子,拾級而上去尋她。推開門扉一看,卻只見著盤旋環繞,占據了一整個角落的碧色蛇尾。
她猶豫了一瞬,在女媧旁邊坐了下來。
幾息之後,后土唱起了歌。
那歌曲不成調,未有詞,她只是垂了眉眼,輕輕淡淡地哼唱著,自有一種安寧平和的味道。與世隔絕久矣,恍如置身桃源。
漸漸地,她唱「風希風希」。
又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女媧聽了許久,微微垂眸,似是發覺自己再也哭不下去了。她忍無可忍,展開了蛇尾,憤怒地將她推開。
后土笑著看她,喚了一句:「風希。」
女媧冷冷淡淡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我當初創造人族時,只是為了驗證我的造化道,人族既生,吾道亦成,方得以成聖。」
后土靜靜地聽著。
女媧:「但後來發生之事,遠遠超出我的預料。我意識到,經由我手創造出來的種族,終有一日會徹底取代我的母族。作為創造者,我理應為之驕傲自豪,但女媧曾經為妖,一日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