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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寶道人放下手中執著的書卷,若有所思地看去,仿佛頭頂高懸的劍無聲斬落,久待而至;在宥於靜悟中睜眼,袖袍拂過身側冷鋒,落了半縷髮絲,他眼帘微垂,喃喃喚上一聲「小師叔」。
往遠了看,清寂簡陋的屋室內,又是誰於慌亂中鬆了手,重重砸落了書冊,面上複雜難言。
這片土地頃刻之間活了過來,如同無聲的宣告。
聖人的醒來。
太清和元始來得並不慢。
玉清道尊只於中途停歇了一瞬,伸手接下盤旋於半空中的紙鶴,目光略微一掃,又抿唇朝摘星樓的方向趕去。
他微微蹙眉,唇角下壓,唇線繃得筆直,周身若有若無地蘊藏著冷意,凝而不發。
太清不急不緩,手中拂塵敲打著手掌,一派閒適的模樣。他倒是平靜,只偶爾抬眸瞧上一眼元始。
事實上,也不必過多糾結。
玉宸一身紅衣翩躚,早已安然立於飛雪之中。她略一抬首,望著遠至的道尊,面上不帶悲喜,一如往常的從容。少女眉睫微微翕動,輕盈得落了一片雪,又潤染上一層瀲灩水色,柔和了幾分神情。
元始忽然在想:於她而言,另一個世界的他們,又算是什麼人呢?
玉宸瞧見他們走來,略微上前幾步,裙裾迤邐似雪。
太清卻比她更快一步。
道尊眉眼淡淡,手中拂塵一甩,毫無徵兆便已出手襲去。玉宸剛剛邁出的步伐一緩,又往旁邊一掠,側首避過一道術法。
她眼眸一沉,右手虛握,自袖中抽出一把清朗長劍,順手挽了個劍勢,便迎了上去。劍鋒凌厲,起勢便攜起此間風雪。少女身上的緋色長裙飄搖而動,盛如烈火,分外灼目。
元始步履一頓,眉頭緊鎖。
猝不及防的展開讓他愣了一愣,再看時,又見兩人默契地避開樓閣,踩著雲梯縱入高空之中,自一點綿延開來的轟鳴聲須臾間便響徹崑崙上下。
被留在原地的玉清道尊沉默了須臾,偏過頭又見自家童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還未開口便身形一晃,險些跌倒。
元始冷著臉揮袖將他托住,又熟練地掐著法訣開了崑崙大陣。
「又……」,元始咬牙,眸光冷冽,卻突兀地笑上一聲。
白鶴童子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抬頭去看似乎心情驟然變差的道尊。不僅是他,崑崙上下都茫然地對視了一眼。
說起來,崑崙大陣原應是個好看的擺設,只在危急時刻開啟。只是最近,不知為何頻頻為道尊所用。
弟子們心有戚戚地想著:原來洪荒,已經這麼危險了嗎?
太清並未停手,唇邊帶上些微笑意,迎著玉宸的劍鋒上前。玄妙的法訣飛速凝聚,天穹之上,悶雷翻滾著,雲層翻湧而散,峰巒無聲顫慄著,為這世間至高的權柄低下頭來。
玉宸微歪過頭,眸色淡漠疏離,她迅速分析著術法的漏洞,長劍絲毫不慢地依從著她的意志往前遞去。氣場鋪陳在少女腳下,倒映著萬千星辰,輝光濯濯,似要將一切摧折。
兩人兵刃相接的機會並不多,更多的是術法的碰撞,轟轟烈烈撞開磅礴冰雪,留下幾道深可見底的痕跡。
說不清有多少次你來我往的交鋒。
玉宸微微跳起,躲開幾道雷霆,又縱身往下斬落。蒼雪長發錯過她身側,劍鋒凜然刺骨,無聲滾落幾滴鮮艷血珠。她眉心一蹙,掌中長劍悲鳴一聲,竟生生碎裂開來,散作齏粉。
她猛然回頭,想再度抽劍,又被太清壓制住。
太清眼眸微垂,神色淡淡地望著少女,他身上道袍垂落一地,又清晰可見袖口裂開一道口子,往下滴落幾滴血珠,暈染開一片,極為靡麗的色調,瞧著格外觸目驚心。
玉宸倏忽半闔了眼眸,偏過頭不再去看。微不可查地,又可見她的手微微顫抖,似想鬆開,又在無意中攥緊幾分。連帶唇色也蒼白些許,褪去了原先微暖的色澤。
太清蹙起眉,半蹲下來,頗為強硬地分開她的手。
鮮明的指甲痕跡停留在她白皙的掌心,沁染出幾滴血珠。
「玉宸想起了什麼?」他輕聲問道,左手輕扣著她的手,倒先行為她上起藥來。
而少女低垂著眉眼,神色冷淡,抗拒著回答。
太清輕笑一聲,自然地抬起手,揉亂了她的長髮。
對上玉宸頗為茫然的目光,他也絲毫不亂,只將原先準備的話,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說與她聽:「我們師尊,即這個世界的鴻鈞道祖,與玉宸所屬位面的道祖已經定好,由他暫且收汝為徒,師徒之緣只限於此界。若玉宸修為尚未恢復,出於保護原則,暫且不對外公布你的身份。」
太清小心地上完藥,確保痕跡很快就會消失後,又挑了挑眉:「但是三清之間,這原則並不生效,於情於理,你都要喚我們一聲——」
玉宸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似是還未反應過來。
太清便又頓了頓,無奈地嘆息一聲,唇邊含著隱隱的笑意,「所以,要喊我們師兄哦。」
少女微微眨了眨眼,眸底倒映著太清的身影。
太清倒也不急,只瞧了一眼糟心的袖子,打算起身後再私下處理一二。卻又被少女輕輕拽住。
她指尖流動著微暖的光,細緻地拂過傷口處,帶來微涼的觸感。而那猙獰的血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很快便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