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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仿佛也不再可怕。因有群星逡巡人間,萬籟井然有序。
至於這透過他結界落下的耀日之輝……
准提神色複雜幾分。
耀日東升西落,天地運行之常理,一如興衰更替、新舊相交。世人以東為尊,敬畏自然,未嘗不懷有對生命新生之渴求——
太陽的存在,本就意味著生命。
而其墜於西境,萬物於此處走向凋零與落寞,再多的生機也面臨凋敝之局。於是,留給這片大地的,是愈發稀少的生靈。
西境缺少的從不是所謂的靈脈珍寶,而是生命。誕生在此間的生靈太少了,少得人不由自主,會去怨恨天地,質問其……為何不公至此。
准提猛一恍惚,忽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我怎麼了……怎麼突然想到這些……」
他心下疑慮,沉吟幾息,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望向燭影惶惶的屋舍。滾滾蹭了蹭他的掌心,歪頭看他,他卻來不及理會。
白衣的聖人面色複雜,微涼的指尖帶著些安撫般撫上心口:「兄長,您是……這麼想的嗎?」
無人回答,他卻像是聽到了什麼一般,輕輕一嘆。
「如果這是您的願望,不,既然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
「那麼,我一定會為我們達成。」
准提微微抬手,寬大的袖口微垂,目光中猶然帶著幾分珍惜的色彩。他像之前的滾滾一樣,對著天上的日輝伸出手,雙指併攏,便截下了一寸銀河般盈盈的光輝。
這世間再明亮耀眼的光,若是落到深夜裡,也會褪去原有的溫度,變得越發幽涼。就像此刻落入他掌心的餘輝一樣。
他定了定神,悄然攥緊了掌心。
「滾滾。」准提輕聲喚了喚懷中毛絨絨的糰子。
這個荒蕪之地偶然得之的生靈睜大了清凌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准提微不可查地揚起唇角,很快,面上又平靜下來。他自然地放下了黑白相間的毛糰子,手指輕輕順過它蓬鬆的毛。
滾滾不明所以,目光照舊直直地望著他。
准提微微偏開視線,錯開與它的目光接觸,動作輕柔地安撫道:「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後,他頓了一頓,將自己的伴生法寶留在法陣核心之處,確保自己離開之後,其仍能維持正常的運行。隨後,便轉身離開。
滾滾歪了歪頭,仍然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像是在等他回頭。它輕輕喚了兩聲,邁出的腳落在地上,輕得像一片飄落的楓葉。
你真的,會回來嗎?
生靈向來有自己的預感。
他們通曉親近之人的情緒。
*
滴答,滴答。
雨落在人間。
滴答,滴答。
血墜在地上。
接引單膝跪在地上,衣袂間摻雜著墨色的髮絲,原本如雪般聖潔無暇的長袍,亦沾染了塵埃灰土。他側眸望向遠處,無悲無喜,眸中卻似籠罩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霧靄。
他垂眸微微喘氣,又似太息般,重複了一遍:「太陽。」
「是的,這是我們共同的心愿。」那個聲音回答他。
接引好像忘記了些什麼,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忘記。
聖人捂著傷口,血從指縫間滲透出來。他輕描淡寫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真好啊,那麼耀眼的太陽,也會來到這裡嗎?」
「為什麼不親眼去看看呢?」祂問。
接引似乎想不出理由去拒絕。
他晃了晃身軀,站起身來。灰雪覆過胸前傷口,帶來些微的灼痛之感。他低眸瞧著這一幕,將一寸髮絲繞在指尖,隨即輕輕扯斷。
那斷裂的發無聲燃燒,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惡臭。
他卻低聲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聖人跌跌撞撞地推開門扉,仰起首,望著天上群星。長久地,亘古地凝望,直至某個瞬息,黑暗吞沒了一切。
希望與夢想像是白日裡的一點微光,而欲望,則是永恆的黑暗。
至少,待准提駐足不前,心生感應回身望去時,他的兄長,早已不在那裡。
*
你見過洪荒的西境嗎?
在不周山往西,跋涉漫長的路途,逐漸與現世的人煙隔絕,去尋覓一個,也許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
孤身起行的人往往走到一半便會迷失了方向,亦或畏縮不前,放棄尋覓,折返回生機盎然的故園。
然而它就在那裡。
那裡的山川遼遠,湖泊寧靜,寥有生靈涉足的痕跡。萬川雲海平靜無波,山谷聖潔無暇,天與地極為遠闊,蔚藍澄透,仿佛倒映著人心的鏡子。
西境寧靜得像是一個夢,只是偶爾會讓人覺得,實在是太靜謐了。
唯獨在黃昏之時,整個西境的天空皆被染上晚霞綺麗的色彩。紅塵的氣息,人世的煙火,隨著耀日來到了此處,留給此間一瞬的燦爛。
只可惜,縱然是一瞬的燦爛,也似求而不得,輾轉反側。
——《洪荒地理總志》
第113章 此身行作稽山土 ◇
太一:不知接引聖人,有何指教?
西境寂寥無聲, 走出數里,未見有生靈出沒的痕跡。唯有靜謐的草木一路延伸,將天空渲染得曠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