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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輕輕一笑,眉眼間似轉過一輪皎月,顯出幾分澄明通透:「麻煩師兄啦。」
*
定光的夢境很小,便顯得雪很大很大。
玉宸跋涉過無盡的荒雪,便見了昔年的她,正抱起一隻毛茸茸的雪兔,與身側的浮黎交談。
兄長在「收兔子為徒弟」和「煮兔子做火鍋」之間苦勸了妹妹許久,最後只得無奈地揉了揉小姑娘的頭,拖家帶口地回了崑崙。
雪兔毛茸茸的很可愛,毛也軟乎乎的,就是喜歡縮在她的袖子裡不肯出來。
浮黎對此很生氣,礙於面子又不好直接表達對師侄的不滿。小姑娘想了許久,偷偷地給雪兔補課,才等到他成功化形,妥善地託付了下去。
玉宸眨了眨眼,回憶起來:那是最初的定光。
……
崑崙的歲月在雪中斑駁,畫面一幀一幀地快進。
玉宸道君心懷天下毛絨絨,一隻接著一隻地往家裡撿,崑崙便顯得格外熱鬧。有些小矛盾在所難免,只被領頭的幾位師兄師姐控制得恰到好處,鮮少煩惱到道尊。
事實上,能夠被她收為徒弟,大多不過是天道緣法下單薄的一絲牽扯,可斷可不斷。她不在意,便不斷。
甚至縱使是無緣之輩,道尊想要睜眼說瞎話的時候,天道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左右不過一隻毛絨絨。後來情況多了,意思意思劈道雷警告一下。太上就會壓著妹妹煉丹,少出門閒逛。
但從另外一種意義上說,沒有任何人是特殊的。
能得道尊半分偏愛,多為心智堅韌之輩,才華縱橫之人。
但定光不是。
……
畫面轉變得迅速,她從另一個人的眼中,望著自己肆意張揚的半生,戛然而止,落幕於一場焚世烈火之下。
憑何再見量劫臨世時的景象?
世界沉浸在混沌未分時的蒼茫之中,眾星黯淡無光。唯有一處燃遍紅蓮業火,明耀輝光高懸於天際,奪盡天下粲然。
回溯千萬載至洪荒伊始,順流而下直至天地盡頭,再無人可蓋過這煌煌無盡的太陽真火。
諸位聖人自天穹之上,投落靜默的目光,無聲注視著這一幕。
東皇,太一。
而她唇邊的笑意凝滯,眼底的悲哀濃郁得像是化不開的墨。
「聖人須知,不得干涉量劫,不得為禍洪荒,不得救逆天之人。」
於是玉宸不得踏出崑崙半步,太一應劫而隕;女媧代執了招妖幡,收攏了妖族殘部,權柄之高,不過孤衾獨枕;后土化了六界輪迴,以此平息三界怨念,但巫族沒有元神,她救得了天下人,卻救不了她的族人。
她們一起去了地府,后土,不,平心娘娘沒有阻攔。
女媧問了一句:「輪迴之後的人,還是先前的那個人嗎?」
平心靜默無言,良久之後,輕聲道了一句:「不一樣了。但有個念想,也許比沒有好些。」
兩人相顧無言,唯見梨花雨落,誤入了一片皎潔。
但連綿不絕的影響,便自此延伸而去。
……
歸墟窺探人心。
但遠在探索歸墟之前,上清聖人為應諾而來。
她帶著弟子離開了崑崙,背對著兄長靜默的目光。尋尋覓覓不過是一句約定里提及的東海蓬萊、海上仙山。
對著兄長乃至弟子們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說法,九成九的真實,只是掩不下她小小的私心。
辜負誓言,背棄友人。不敢後悔,卻彌足遺憾。
玉宸站定於地,循著定光的視線望去,遠處海浪疊起,春風化雨。茫茫無盡的水色,恰如孤島一座,藏著執妄不消。
師尊問過她的:「東皇與洪荒孰重?」
她不願回答,又被逼迫著做出了回答。只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便把答卷偷了回來,繼續塗塗改改,結果又被有心之人發現。她循著路徑去找,一不做二不休,想讓祂徹底閉嘴。
於是玉宸遇見了,原先以為的太平長樂的一生中,最大的劫數。
上清聖人隱隱約約的歉疚之情隨歲月更迭,而連綿不絕。恨意來勢洶洶,又是不盡的悵惘與哀慟。無須長久地動搖,哪怕只是一剎那的傾瀉,也似地崩山摧,海傾天覆。
定光不該如此,至少現在不該如此。
她一念生妄,提前了太多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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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纖長的睫羽微顫,撐著額頭,緩緩自夢境中醒來。
太清減弱了火勢,慢慢蘊養著丹藥。他順手將人挪到了另一間殿宇中。青年照舊昏睡著,神色蒼白,眉宇間凝著一層灰白的霧。
靈識將散,魂魄不寧。便是用上再多的靈丹妙藥,也終究是救不回來。
她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又隱約帶上點莫名的蒼涼來。
玉宸垂首瞧著青年,手指輕按在他手腕處,指節略微發白,又慢慢梳理起他的靈力波動。少女眉目淡淡,忽而道:「我言他有罪,但罪源非他。」
玉宸沉默了一瞬,眉宇間帶上幾分無法言說的悲哀:「為師者有百憂,今又嘗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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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始洪荒,碧游宮】
虛無的彼岸。
簌簌溫軟的花瓣落的綿長,映著點點金芒,漫入碧波微漾的湖中。烈日耀眼,永恆地定於天穹一角,不升不落。
偶有清風拂過其間,帶來一種清涼的舒緩情緒。唯有不知何處,傳來了若隱若現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