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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只是柔和了眉眼,鄭重地道:「我相信您。」
通天不由笑開,又轉身朝她擺了擺手,從容不迫地邁向殿外風雪。
*
少女靜靜地目送他遠去。
確定通天走遠後,在只餘一人的屋室內,玉宸輕輕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地倒在雲榻上。墨色的長髮隨之散開,長及曳地。
她的眼底迷惘,呼吸急促幾分。
心口處傳來的鈍痛感,清晰而莫名。
「世上沒有人,是值得你相信的。」
「所謂的真心實意,在道統之爭面前,皆是一文不值。」
她想,到底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心底傳來的聲音散漫又篤定,一遍遍地重複著,試圖蠱惑她的神志。
而她偏轉過頭,不置一詞,安靜地望向外界的天際。
神識無聲地擴散出去,漸漸籠罩了這片冰雪天地。
不由自主地,她恍惚了一瞬。
自來此世以來,她似乎從未靜下心來細看過這崑崙雪景。
雪花輕巧地掠過她的神識,時而輕觸一下,帶來微涼的觸感,又倏而消融,不留痕跡。
玉虛峰廣袤,分分散散的三教弟子們,各自循著自己的道途探索著道法。雪花紛紛揚揚,隨著道法之勢,聚而復散,散而復聚。兜兜轉轉,死生復來。
永不息止的雪,是崑崙的慣常。
而求道路上不止的行人,是崑崙的魂骨。
玉宸的目光溫和淺淡,望了此間許久,又微微笑了起來。
她慢吞吞地起身,又為自己重新梳好長發。忽略掉心底的聲音,這本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遠山遮蓋雲霞,時光寸寸無暇。
她的神識突然一頓,再次掃過摘星樓附近。分明有什麼異樣一閃而過,卻偏生看不清其狀況。
又逼得她在下一秒,將其強行收回。
玉宸微怔,略作思慮,便朝摘星樓方向而去。
左右,也是順路。
一路上,不少人向她頷首行禮,又偷偷多看上幾眼。幾個大膽的師妹還紅著臉上前和她交談幾句,認認真真地問上一句道法上的問題,被詳細解答之後,又暈紅了臉道謝,一臉羞澀地離開。
走出不遠後,亦能聽見她們元氣滿滿的交流聲。
少年郎,少年郎。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真好啊。」
玉宸輕輕感嘆一聲,又順手將心底煞風景的聲音壓得更深一層。
走到崑崙天池附近,又有人上前與她打招呼,接著不免遺憾地提上一句:「唉,師姐你來遲了一步,在宥師兄之前等了你好久都沒等到你,已經先行離去了。不知明日是否還會再來。」
「在宥?」玉宸問道。
師弟點了點頭,「是啊是啊,師兄像是有什麼事情想找你。我們原先想著讓他把話留下,由我們代傳也可。但也許是什麼私密之事吧,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婉拒了我們。」
仿佛有什麼念頭驚雷般在腦中炸響,玉宸心下一沉,又維持著先前的表情,溫柔地向他道了一聲謝。
師弟略顯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又朝她燦然一笑:「舉手之勞罷了。」
原先只想路過摘星樓的少女,想了想,又邁入室內。
她臉上嚴肅,執筆在紙上寫下「在宥」二字。
為什麼,在思考定光之事時,她下意識忽略了在宥呢。
是她潛意識裡篤定,他根本對這件事不知情,還是其他未知因素的影響?
那,老師有想起在宥嗎?
想著想著,她突然一頓,心底的聲音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陡然沉寂,甚至連聲嘲諷的冷笑都不帶。
被吵了一路的玉宸,眸色漸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索性摔了筆,開始掐算在宥的下落。
但思維在連通天道的那一瞬間,陷入了恍惚。
等等,我之前想知道什麼來著……
是,多寶師兄的位置嗎?
老師讓我去找師兄他們會合,所以……所以……
腦海中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著不對勁,但她的念頭每一產生,便被莫測的存在抹去。漸漸地,她連「自己的念頭被偷走了」這個意識,都沒在腦海中升起。少女十分自然地開始掐算起多寶的位置。
清風無聲,只悄悄地拾起掉落的毛筆。
而墨水生靈,在她闔眼的時候,從紙箋上倒流入硯台。
曾經筆端留下的痕跡,亦在悄無聲息間淡化。
輕而易舉地,她書寫過的痕跡,被祂消除抹去。
一切不曾發生,一切從未發生。
第21章 松下清齋折露葵
多寶:美玉無暇,耀若北辰。
三十三天外,紫霄宮。
寂然的宮闕內,萬里紅塵遙不可及,雲清冷月隔絕於外。
祂睜開了漠然的眼,目光向虛無處投落。那雙眼眸里無悲無喜,不含半分塵世的痴嗔妄念,卻似有人妄動了那片死寂,隱約掀起一池波瀾。
眼前的時空扭曲了一瞬,無聲地延展開,無盡的空濛,無盡的死寂,連時空也被吞噬殆盡的深邃盡頭,倏而,又落入萬千星輝。
唯在遠古傳頌的混沌神文,密密麻麻地繞著星輝運轉。
世人皆傳,洪荒眾生自始自往一生所歸,盡藏於浩渺星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