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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一顰一笑都像是傳說里歌詠的斑斕詩篇,不是純粹的歡喜或繁華,有更深的悵惘,落寞的悲涼。而瓊霄泛起波瀾的眼眸里,又掠過染血的鋒芒,與執迷不悟的痴妄。
萬般情緒,不一而足。天地廣大有之,人間紅塵有之。
是古老的史冊,翻開斑駁的一頁。
無盡的道意聚攏在祂身側,又或者說,祂的存在,便是道之本身。
瓊霄眨也不眨地看著玉宸,本能地痴迷於另一方更高境界的風景。恍惚間,她腦中湧現出絲絲縷縷的明悟。
世界豁然開朗,一個亘古縹緲的聲音於她腦海中講述著蒼莽的過去,字字精妙,又蘊含著大道至理。
玉宸沒有動,她抬眸望著瓊霄。
直到她面容上顯出幾分痛苦神色,少女才攬起廣袖,輕柔地拂過她眼眸,替她闔上了窺探的眸子。又掐了個術法,暫且關閉了她的靈視。
想要收回手時,玉宸的袖子又被瓊霄輕輕拽住一角:「這是,師姐的道嗎?」
女修一身白衣清泠,眼底執著卻像是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灼亮了她的瞳孔。她不管不顧地睜眼看向玉宸,卻再未見之前的凌世道韻。
玉宸微微嘆氣,既未承認,也不否認:「你現在境界未至,無需強求。」
瓊霄晃了晃神,意識從虛無之境中回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冒昧。她抱歉地鬆開玉宸的袖子,低頭不語,像是犯了什麼大錯。
玉宸原本淡漠的神色中,漸漸染上幾分無奈。
她又不由放輕了語調:「既然是無心之失,不必自責。」
「但我未經允許擅自窺探了師姐的大道……」,瓊霄臉上帶出些許微深的懊惱之色,又摻雜著幾分愧疚。說著,又偷偷抬頭看了她一眼,卻正迎上少女的目光,她又把頭一縮,老老實實地道歉。
*
一時寂靜無聲。
玉宸半闔了眼眸,似欲壓下心頭悸動,又似徒勞無益的逃避。
幼崽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落入道尊眼眸中的小雲彩,小小軟軟的一團,抖抖索索的,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一點,又忍不住探出頭試探著她的底線。直到明白過來,自己真的不會對此在意後,才會鬆一口氣,開開心心地膨脹成一朵棉花團,又繼續作威作福。
縱容是錯嗎?寵溺是錯嗎?
她眼眸深邃,似容納了銀河盡頭最廣袤的黑暗,又悄無聲息地散落了一地星輝。
也許,她確實沒有教好,不夠狠心,又或者,不夠聽話。
足夠狠心,便不會落入兩難之境,既然已經動手,便爭個魚死網破;
足夠聽話,便不會違背師言下山入劫,落個身死道消,魂魄上榜的下場。
兩邊都靠不上,一個個的,只得落入天數之中,捨去了半生的修行。
是她的錯。
*
道尊心底留著一片空寂,昨夜之景又浮上心頭。
瓊霄安然地跪坐在她面前,雙手微微攥緊,又仰頭看著少女,從容一笑。玉宸的手指微涼,點上她眉心時,又帶起些微的顫動。
她還是有些不安,也許是幻境的後遺症吧。
道尊漫無邊際地想著,打算加快下動作,卻聽見瓊霄略微有些遲疑的聲音:「幻境裡的經歷,是真實的嗎?」
她當時的回答是什麼呢?
「若我說那是未來,你怕嗎?」玉宸眼眸微閃。
「沒有什麼是命中注定的。」瓊霄喃喃地道,「您也想改變這樣的結局嗎?」
她的記憶開始如飛花般散落,卻仍固執地注視著她,不願闔上眼眸。
經久的,永恆的凝望。
最後她看不下去了,方抬手輕輕地替她闔上了眼。
玉宸迤邐著衣袍,將瓊霄抱起。長久地,方才自唇邊凝出一聲嘆息。
「吾道不孤,吾誓不改。」
這場經年的,與天賭命的大夢,還遠未到終結之時。
*
玉宸沉默了太久。
瓊霄略略不安起來,有些侷促地攥住指尖,想著該說些什麼。
外表仍是少女模樣的道尊低垂著眼,倏忽間,又舒展開眉目,學著以往的樣子,露出一個粲然純澈的笑容。
她不由分說,便踮起腳尖,強行給瓊霄來了個摸頭殺。
發間被人溫柔地撫過,瓊霄一瞬怔然,結結巴巴道:「師……師姐?」
少女沒有應她,卻又低下頭,認真地替她分開攥緊的手指,轉而穩穩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溫暖如初。
迎著瓊霄的目光,她笑容絢爛,似天光乍破,明月洗濯,只晃得人連心跳,都不由慢了一拍。
「不說這些了,來喝魚湯吧。」玉宸輕輕地舒展開如畫的眉眼,朝瓊霄眨了眨眼。
「啊?」瓊霄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節,便被少女拽走。
暈暈乎乎地坐上臨窗的位置,聽到碧霄一聲驚喜的「二姐」,又茫然地跟同樣茫然的太乙師兄打了個招呼。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我剛剛是不是被師姐……調戲了唔。【臉紅jpg】
瓊霄晃了晃腦袋,略一定神,這才有時間細細打量周圍。
他們竟是身處在一艘畫船之上,船身精緻,大片大片的紫檀色調填了背景,其上又繪滿了白鶴青鸞,描畫得細緻入微。又有幾處不合常理的地方,像是稚童的塗鴉之作,寥寥幾筆,畫了一顆明黃的星辰,又添了霜白的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