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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托著腮出神地想著,眼前又似浮現出太上循循善誘的姿態來。
回憶經過美化,似乎永遠比現實美好。
那時候,太上顯然是頗為無奈,甚至於束手無策地教導著,幾乎對煉丹一竅不通的小姑娘。小姑娘茫然地提著裙擺,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穿過散亂一地的書卷,從理論學起,又被太上一手帶著實踐。
背藥理背著背著會掉頭髮,還會說夢話。
如果夢裡還在學煉丹的話,會被緊張的浮黎搖醒。
哥哥偶爾會遲疑地問:「要不隨我學煉器吧。」然後兩人一起沉默地看著氣糰子的短胳膊短腿,想了想覺得還是背書安全點。
不過背書背久了,看著數理陣法都覺得眉清目秀的,也許還有一半是天賦使然,學習進度蹭蹭蹭地上漲。
結果就是師尊每天都要現編陣法,從四象兩儀講到八卦洞庭,直到他忍無可忍出了一趟遠門,從魔祖羅睺手上搶回了誅仙劍陣,順手把他鎮壓在了紫霄宮下。
沒辦法,畢竟師尊也是第一次當老師呀,沒有教材也是很正常的吧。
陣法又不太適合空口瞎講,往往要寫上一大片的板書,或者著手演化形態。理論是需要實踐支撐的,師尊也認可這一點。所以拿著教材招搖過市、招兵買馬的魔祖就倒霉了。
浮黎以此事告誡小姑娘:「財不露白。」
太上則接上一句:「與天斗,牢底坐穿。」
彼時的玉宸顯然還不太懂:為什麼連教材都要用搶的呢?
不過魔祖知道此事的導火線之後,據說大罵了師尊七天七夜,直到慘遭天道禁言。可以說是……相當之慘了。
師尊倒是想了很久,如何對小姑娘解釋此事。道魔之爭對當時的她來說還顯得過於複雜。最後他只得揉著眉心嘆道:「他大概是覺得我會毀人不倦吧。」
畢竟師尊沒有教材,但是魔祖有?
似懂非懂的小姑娘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道祖:不,你不明白。
當然事情還是在漸漸發展的,至少沒有出現:煉丹——從入門到放棄,這種人間慘劇。
太上對他有且僅有的妹妹還是非常有耐心的,手把手從頭到尾地教了數遍,直至她將之當成習以為常的一部分,再也不會忘卻。遂安心地由著她胡鬧,研究些亂七八糟的丹藥。
雖然小姑娘偶爾會想,阿兄只收了玄都一個徒弟,難道是當初把所有的教學熱情都耗盡了嗎?
好在太上還樂意編纂道經,廣傳洪荒,險而又險地保住了「玄門三教」這個名號。
三清,三教。
玉宸掩下眸中情緒:多好啊。
世人皆說太清擅長煉丹,玉清擅長煉器,上清以陣法聞名洪荒,偏生又仗著萬仙來朝之勢,得了個萬法皆通的盛名。可是沒有師尊和兄長,幼年的她輕而易舉便會夭折於蒼莽洪荒。
她還是一如幼時的貪心,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想失去。執念愈發深重,如同飲鴆止渴一般,揮霍著自己的一生。
東皇之死,歸墟魔障,兩界隔閡,以及……上清通天。
上清,通天。
她在唇齒之間念著這個名字,倏忽笑得眼眸彎彎,容色明媚燦爛,好看到了極點。
仿佛得到了這個薄涼世間所賦予她的,最大的幸運。
第65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 ◇
浮黎:若我終生不至碧游,可會終生不見此景?
玉宸掩眸沉思的時間不長。
過往的舊事在記憶中沉浮, 褪去了幾分斑斕色調。待拂去其上落灰,照舊鮮明得一如昨日。
而她攬袖推門而去,便瞧見她兄長回眸一笑, 杯盞中茶水澄碧、溫度恰好。太上眉眼淡淡, 以清風撫袖,勾指抹弦, 奏上一曲《秋水》。
玉宸自迤邐廣袖中伸出一截皓腕, 指尖瑩白,不動聲色沾染了夙念,又兀自描畫著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空濛畫卷。
窗欞上的霧氣散了又起,起了又散, 模糊了所思所念。
少女側眸望著台沿,神色淡淡,安靜地笑了笑。
丹爐上氤氳著流動的霧氣, 雲遮霧繞間,魂珠無聲地顫動著,黑霧散了徹底,現出它原本的形態來。靈魂的缺漏處呼呼地灌入藥力,又在上清靈力的護持下漸漸縮小。瑕疵難以消盡,不過比先前多是漏洞的模樣好些。
太清凝眸觀察了片刻, 朝玉宸微微頷首。
少女闔眸輕嘆一聲,取出近日來備好的軀殼, 又折了一支梨花放於心臟處, 隨著草木精華的填入,軀殼上的陣法自行運轉起來, 迅速連同了各個關節。
她這才自魂珠中取出渾噩魂魄, 將之置於其中。
太清打量著耗費了不少材料的軀殼, 凝眸望向她:「值得嗎?」
玉宸淡淡地笑了笑:「我與他的師徒緣法,總要結束地明明白白。」
太清微挑眉宇。
玉宸又道:「而且此界的他……已經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我的弟子亦有向死之心,痴狂猶勝前者。至少現在……本不應如此。」
哪怕是註定要將他逐出師門,抑或判處命隕當場,在戴罪之身前,他總歸是玉宸之徒。說是天真也好,頑固也罷。這份公道人心,她仍是要向著過往,去討上一討。
太清攏了攏袖,望了眼被少女以纖細手掌塗畫過的朦朧窗扉,他微微嘆上一聲:「阿宸且放心去做,為兄替你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