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說著,他隱含畏懼地望了黑洞一眼。
「太乙?」玉宸問道,她的睫羽一顫,又轉瞬平復。
奎木狼老老實實地把知道的內容都說了出來:「太乙師兄是應了邀約前來改進陣法的,據說是為了令陣法之中的景象人物更為精緻傳神。之前也沒出過什麼事情,大家也都很安心地在等。卻不曾想……」
簡單概括一下情況,三千世界陣法策劃組請了隔壁美工大佬幫忙改進人物場景,陣法暫停維護中,無所事事的吃瓜群眾排排坐,論論道。
不料中途被無良造化更換劇本,從閒暇的畫風強行切到權謀爭霸,還極盡敷衍地設置了一個爆炸的轉場效果。
問題來了,瓜剛吃到一半,連瓜帶人都丟了。
這是個什麼操作?
*
事情陡然複雜了起來。
多寶繼而點了幾個距離近些,受的傷看起來也稍重幾分的弟子詢問。大家互相補充一二,將之前的場面描述了個七七八八。在反思與回憶的過程中,原本心緒不定的眾弟子,也奇異地安穩下來,只顧絞盡腦汁地思索是否還有遺漏。
實在想不出更多,便抱歉地一拱手:「師兄,我們真的想不起來了。」
「無礙。」面對一張張茫然不解的臉,道人微嘆一聲,從袖中取出常備的傷藥讓奎木狼分發,又溫聲讓他們坐下運功調息。
他緩步走到玉宸身邊,垂眸注視著腳下黑洞:「三霄皆為吾教嫡傳弟子,太乙師弟亦是闡教親傳,一旦生命有憂,二師伯和師尊便能即可感知。」
他言有未盡。
玉宸只道:「前提是無人、無物遮掩其命數。」
她側眸看他,神情平靜:「我去找他們,勞煩多寶看顧此地。」
道人無言,神色肅穆地與她拱手行了一禮:「惟望師姐,此去珍重。」
玉宸微微頷首,想了想,又揮袖取下身旁碧樹的葉片,稍稍展平,指尖微光一閃,將之裁作紙頁。她素手芊芊,匆匆刻下一行字,隨後附上自己的神識印記,又轉而把它遞給多寶。
「正如我等所見,此乃一方空間隧道,出口未知。若無意外,我會從另一側破開空間,帶他們回來。」玉宸緩聲道,「此處不久便將消弭,若能找到觸發緣由最好,不行也無妨。」
「別擔心。」少女琢磨片刻,眼眸含笑,輕聲補上一句。
她執起桃夭,未再停留,便轉身揮袖,化作一道光掠入黑洞之中。
多寶立於原處,指腹輕輕摩挲過葉片,眼底似有波光明滅。他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這就是……多事之秋嗎?」
若背後之人,本就是沖你而來,你當如何呢?
小師妹。
*
追溯隧道的過程漫長到令人恍惚,入目所見,皆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邃黑暗,長得好似沒有盡頭。而她在空茫間漫無邊際地下墜,只維持著一層淺淺的月白屏障。如同被放逐到時間盡頭的旅人,單調而乏味地重複著每天的生活。
不被救贖,不得解脫。
心間絮絮的低語驟然放大,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以及肆虐般的猖獗。
重複著顛倒的言論,卻只讓玉宸聽清一句。
「第二次了,你逃不掉了。」
少女眉心一蹙,又試著對自己施加了幾道術法,接著默念起清心訣來。卻似徒勞無功,只引起一聲嗤笑。
她也沒再嘗試,手中桃夭一轉,便直直地指向了自己的心口。
那聲音驟然一滯。
少女悠悠地開口:「修道之人,心臟並非命脈所在。」她目光一寒,卻又慢聲道,「惡自心始,但凡此心尚存,我便不能耐你分毫。」
時間寂寥,空曠無聲。
玉宸停頓幾秒,又倏忽笑開,眉目粲然,盛若北辰。她輕輕問道:「若我無心,你奈我何。」
心間惡念依然沒有回覆。
一道亘古虛無的太息取代了它,祂之綸音飄飄渺渺,跨越時空維度,盛大輝煌,邈邈高遠。於是你想起雪山蒼皚,想起滄海幽藍,踽踽獨行的聖人面容模糊,抬眸間卻是化不開的溫柔與虔誠。
而這一切通通破碎,於戰火中紛飛。
「你若無心,天地不容。」
她問:「是誰不容,是紫霄宮的師尊,還是歸墟之主。」
折來的一縷微風划過了她的髮髻,玉宸束好的墨色長髮倏而散開,長及曳地。而她眼眸微沉,似混沌深處永不息止的暗流。
她側首看去,周身死寂不改,足履已踏足實地。
灰色的雪飄飄揚揚落了滿地,污濁的,骯髒的雪。
並非是崑崙山巔的純白無垢,歸墟之境的雪是世界的倒影,眾生之惡,皆匯聚於此。連最微淡的雪,都覆蓋上了淺薄的灰色。卻未黑到徹底,東一塊西一塊拼湊著,像被人毀去的畫布,淋漓未盡的灰沉默地流淌著。
滴答,滴答。
雨聲泠泠。
聽雨的人踏碎一地塵怨,廣袖雲袍,衣袂迤邐。
歸墟無垠,所見不過方寸,更遠的深處,是神識也穿透不了的永暗。她執著一枝桃夭,隨手散開極冬的雪,漫步走著。
瑩瑩的光華流轉不散,像深夜歸家始終不滅的燈。
遙遙的,是誰點亮了另一盞燈。
微弱至極,又頑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