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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舊是擔憂的, 擔憂著另一位, 與他實力相差仿佛的聖人。
因她心生魔障, 因她,執迷不悟。
盛大張揚的紅落在玉宸掌心之中,忽而灼燙起來。
琉璃傘倏地墜了地,玉珠碎了又飛濺出去。蒼白的大地上,緋色的琉璃流轉著灼染的光芒,轉瞬被飛雪掩埋殆盡。
通天緩緩傾出一口氣。
抬手,寬大的衣擺掩下了她輕顫的眉睫。他垂下眉眼,一手探至她袖旁,同她一道握住了輕鳴的長劍。
掌心合攏,穩穩收緊。
「好。」
他想了想,又笑道:「我們一起。」
太沉重了,玉宸心想。
此般行徑,將己身性靈命途皆壓在她一人之上,委實不算明智。
但她卻捨不得鬆開這雙手。
也許她本該獨身前來,在某個淋漓大雨的夜晚披頭散髮,拖著長劍與將死的軀殼,做一個孤魂野鬼,敲一扇屬於深淵的門,赴一場無法回頭的宴。拿命下注,用永生永世去賭。
縱使,願意付出一切之人是最好的賭徒,卻永遠不會是命運的贏家。
而她終於來了,卻並非獨自一人。
玉宸闔眸輕嘆,眸中星辰低垂。
到底,她所愛的世間,亦不願薄待於她。
*
灰色的霧氣慢慢地,無聲無息地涌了上來,橫亘在長劍之外。
青萍輕輕翁鳴,劍鋒掠過飛雪長風,一遍又一遍劈開了前方的道路。
踏上重重階石,周遭不知名的妖冶花朵搖曳生姿。通天攔住了玉宸往前欲行的一步,凝神望去。
玉宸側眸看他,淺淡的瞳孔中映著此間蒼茫天地。
他鬆開了她的衣擺,又固執地牽起了她的手。
玉宸輕輕一笑,望著前方,抬手輕觸籠罩著亭台的結界。
一個恍神,飛檐高高翹起,亭台下四四方方的天,忽而極盡遠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下方兩位聖人。
兩人腳下石階崩潰成虛無的碎片,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結起了陣法。
廣袖上繡著的雲鶴蓮紋被風鼓動著揚起,獵獵的風模糊了視線。青萍低鳴一聲,升起一輪圓月。
斗轉星移。
他們落在了棋盤上。
頭頂上方黑黢黢的亭台內壁,如今倒成了此間的天幕,四根柱子支撐著無言的亭台,一如支撐著天穹的天柱。
四四方方的天,將玉宸與通天籠罩在下方。
天地浩大,萬物靜默,此間的聖人,渺小若塵埃。
「這是..?」
玉宸微微恍神,注視著居高臨下的天幕,長睫微拂,目光又落至腳下。
通天試探著動了動腳下的棋盤,輕虹似的劍芒掠過縱橫交錯的黑白線條,蹦出金石相擊的清脆聲響。
仿佛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棋盤上盤旋環繞的灰色霧氣動了動,於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取了顏色,三兩淡筆便勾勒出一個熟悉的人形來。
玉宸瞧著翻湧的霧氣,目光微凝:「伏羲?」
「那位帶走了他,又把他留在此處?」
通天回想起女媧信中所言,眉頭下意識皺了皺,劍尖微抬,碾碎了幾寸纏繞在眼前的灰霧,又望見裡面更深的東西。
伏羲那雙與女媧相似的碧眸緊緊闔著,身軀陷在一個由灰霧凝成的薄繭中。
那灰霧纏過他的手腕,形同鎖鏈一般束縛著他。維持不住人形而幻化出的蛇尾無意識地擺動著,蛇尾上又繞著絲絲縷縷的霧氣。
更為明顯的是,伏羲與他們二人之間以一條幽暗的長河為界,被分於棋盤的兩界。
涇渭分明,咫尺天涯。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玉宸似察覺到什麼一般,猛然回首望去。
她的身後,同樣幻化出了一團緊緊纏繞的灰霧,它們微微收縮震顫,將時空割裂開來,生生現出一副畫面。
「太一?!」
通天怔了一瞬,不覺出聲道。
玉宸抬首望去,白衣青年似是未曾察覺到他們的目光,仍然凝神望著眼前的某樣物什。
他額上的太陽神紋熠熠,一身氣儀清濯澄澈,卻是讓人更為真切地瞧見,那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灰霧。
太一..在他們這邊的棋盤上。
以界域劃分的棋盤..
玉宸握著長劍,垂眸望著自己腳下踏足之地。
交織的黑白線條將之規整地分割成大小一致的方格,她落在其中一塊上,相鄰的一塊方格則站著通天。
她慢慢地瞧著格子,試探著向著通天所在之處踏出一步,卻觸及了無形的屏障。
待通天轉身時,便瞧見這一幕。
少女長睫微垂,手伸在半空,緩緩摸索著,似在一層無形卻有象的屏障上停留了片刻,又慢慢地放下了手。
她似是確認了什麼,抬頭認真地望著他:「通天,在這局棋上,我們或許是棋子。」
說是「或許」,不過是「確實」。
通天愣神了一瞬,也似明白過來。
他望著頭頂四四方方被罩住的天,又見腳下被嚴嚴實實隔開的棋局。
青年輕輕抬起手,冰冷的手指微微觸上那層屏障,感受到了其間暗涌的法則,目光頓時鋒銳幾分。
他沉了沉聲,又道:「也許,也是執棋之人。」
玉宸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邊的灰霧翻湧之中,亦緩緩現出一個人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