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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宮一如過去的萬萬載歲月一般, 沉默而安靜地佇立在原處。
浮黎眸光微暗, 定定地望向沉寂已久的宮闕,衣袂微拂, 未藉助神通, 一步一步地踏過長長的玉階。
昊天與瑤池等待在殿前,見道尊到來,齊齊垂首行禮:「拜見玉清聖人。」
浮黎便駐了足,目光冷淡地望著緩緩打開的門扉。他袖袍一揮, 隨手將兩位童子托起,神情漠然地踏入了宮中。
鴻鈞正在等他。
內殿孤寂,入目所見, 稍稍醒目些的,也不過是一個蒲團,兼上一張半殘的棋局。棋面上,黑子陷入困局之中,幾被白子所縛。
與之相對的,是道祖背後鋪陳開來的浩渺星海, 命軌藏身其間,同星辰一道璀璨。浮黎一眼望去, 竟覺神魂微微恍惚, 心神似被其所攝,不由偏過首去。
而鴻鈞微微掀起眼帘, 以一種靜默無言的姿態望來, 卻令人不得不將目光停駐在他身上。
浮黎沉默了一會兒, 垂首執了弟子禮:「弟子拜見師尊。」
鴻鈞言簡意賅道:「坐。」
浮黎抬手化了雲榻,微斂衣袍,在鴻鈞對面坐下。
「既然來了,不如先瞧瞧這棋局。」鴻鈞凝視了他二弟子幾息,方出言道。
浮黎攏於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收緊,面上一點不顯,只應下一句:「是」。
面容冷然的道尊垂眸望向棋子,沉吟幾許,方抬手執起了身旁的黑子,與鴻鈞對下起來。
師徒二人在這殿中若無其事地下棋,誰也沒有先提來此的目的。
本就呈現困局之狀的黑子,在浮黎執手之下,亦未改變其落敗的結局。儘管幾經輾轉,又多增添了幾分命數,仍免不了潰敗之勢。
他順手便收了棋子,語氣不帶半分波動地道了一句:「弟子不才。」
鴻鈞淡淡地望向他:「當真是不才,還是心亂?」
浮黎淡笑一聲:「師尊自是料事如神,又何必為難弟子。我這一生,最在乎的,也不過是這一個妹妹而已。」
他語調漸冷,目光又愈發執著地望向鴻鈞。
良久之後,浮黎自座上起身,微掀衣袍,眉目冷淡,卻是乾脆利落垂下首來,向他執了跪拜之禮。
他眼眸低低垂著,語氣分外平靜:「師尊,跪您,一來合乎天理倫常,二則應我心中所求。弟子但求一句,碧游宮上清玉宸,今於何處?」
鴻鈞不答。
道祖的目光倏忽邈遠了一瞬,先前的回答與此刻的質詢,無端合於一處,平白生出些天造地設的巧合。
崑崙山上清通天。
碧游宮上清玉宸。
他原先寂然的眸,似被混沌亘古不息的罡風拂過,無端動了一息。側殿裡的造化玉碟隨之顫動起來,閃動著明明滅滅的光。
浮黎並未抬首,他神情清醒萬分,透著自始至終的理智,一字一句緩聲道來:「您之前拒絕見我們,是因為玉宸已經不在紫霄宮了。甚至於,並不在洪荒了。作為道祖,您無需對我們做出任何解釋,而避而不見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暗示。」
浮黎:「畢竟您以往,可從來不會這樣。」
鴻鈞垂眸望向他,目光中仍是從古未改的冷寂。
他似是從未這般瞧過他的二徒弟,心下微微生出幾分詫異,又覺得本該如此。
盤古氏玉清浮黎,生來尊貴,受眾生頂禮膜拜,萬物於他皆無所區別,唯二的例外也不過是太清與上清。
眼下,縱然是略顯不敬的逼問,也因著那份姿態,顯得格外理所當然,讓人生不起追責的心思。
在這樣的視線注視下,浮黎照舊是面不改色,語調亦無半分波動:「而您現在召我前來紫霄,想來也不是為了東皇之事。當年於巫妖量劫中能夠順利攔下玉宸,您居功至偉。」
鴻鈞神色愈淡,任憑浮黎分析。
他終是抬首,眸底的冰雪被灼灼燃起,化為一場彌天的大火。
姿容極冷的道尊似也身陷了這玲瓏棋局,目光愈發偏執:「那麼,可是我妹妹在異域出了什麼事?她既為聖人,應無性命之憂。卻不知,是觸了什麼劫數,犯下某些忌諱,又或者,動了痴念嗔妄,起了……蒹葭之思。」
鴻鈞輕輕地嘆了一聲。
祂之容顏,一如無垠混沌,沉澱著浩渺無盡的歲月。一眼望去,心神無端受其影響,幾度陷入命運長河之中,無以自拔。
而浮黎執著地凝望著祂,只覺眼前景致倏忽化為一片濃郁的墨色,分不清天南地北,東西四境。
「浮黎,吾徒。」祂淡淡的聲音穿過時空的間隙,落入玉清道尊耳畔。
道祖微微抬起手,掌心輕拂過浮黎的發,以某種契約抑或儀式的起手,端正肅穆地置於他額上。
鴻鈞:「玉宸受歸墟影響,曾窺探過萬千命途中的結局之一。不過殊途同歸,到底不能說是錯了。你為盤古嫡次子,算來也是有這麼一次機會,去見一眼真實的洪荒。」
道祖微垂眼眸,望著雙目微闔的浮黎,語氣淡淡道:「告訴為師,你的選擇。」
浮黎微微抬首,視線失卻了焦距,空茫茫一片。
他冷澀地笑了半聲,手指遲緩地探向虛空,在顛倒無序的五感之中,輕輕觸及了道祖冰涼的手,轉而以一種大不敬的姿態,扣上他手腕要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