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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便問:「放下什麼?」
玉宸笑了笑:「有教無類,一線生機。」
她望了望遠闊的群山,平坦的長河,目光又掠過此間生長繁衍的眾生萬象,少女輕輕拉住了青年的手,將她眼中之景,全數共享給他看。
於是通天那雙曾經囊括星辰浩宇的眼眸里,也映入了她所見所感:
是天地,是眾生,是所盼而不可得的未來,是所求卻求不得的圓滿。
這世間當真沒有這樣一個機會?
使得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或善或惡,或美或丑,皆普同一等,得修道之途,踏登仙之徑?
玉宸輕聲道:「我的兄長們不理解我,所以我瞧見了我未來的劫數,輾轉落於封神二字之上;我的師尊也許懂我,卻到底高居於紫霄宮的尊位之上,不會為我一人棄了這天地正道……而待好友離去之後,這天地之大,便再無一人可由著我傾訴此般心思……」
她話語一頓,目光靜靜地,凝視著通天:「如今……」
通天側身看她,執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青年低眸含笑:「如今,萬萬沒想到,這世間還有另外一個自己,有著同樣的想法,同樣的心意,與天賭命,至死方休。」
玉宸望著通天,眸底淺淺地鋪開一層光,似有滿心的歡喜湧上心頭。
除卻同樣想著為世間截取一線生機的上清,誰還能更懂她的心思呢?
*
紅衣慵懶的青年瞧著身側的少女,眼眸微微流轉著笑意,指尖抵上唇畔,忽而笑道:「不過阿宸為什麼會覺得,你的師尊沒有逆天改命的心思呢?」
玉宸聞言一怔,她想了想方道:「在我預見到的劫數尾端,師尊最後一次涉足凡塵,帶走了我。從此世人皆稱,上清靈寶天尊玉宸道君,天地不容,永鎮紫霄。」
通天與她相握的手微微一緊,沉眸望著玉宸此時的神情:「阿宸……」
他頓了一頓,方慢慢道:「可你瞧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從你掉到崑崙的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玉宸凝視著通天,開始慢慢地想。想她來前的一幕幕畫面,以及鴻鈞垂眸望著她時的神情。
無悲無喜,無嗔無痴。
像極了世間之人所構想的道祖應有的模樣。
可她的師尊……一心寵著她,護著她,縱容著她長成如今模樣的師尊,又豈會是……這般無情無欲的模樣。
玉宸覺得她的頭又疼了起來。
少女眉心攢簇著,似是忍耐著極為強烈的,一波接著一波湧上來的痛楚。
虛幻的畫面浮現在眼前,使得她再一次瞧見她師尊站在那裡,紫衣白髮,默然無聲地踏過一地清霜冷月,走至近前。
祂說:「貧道鴻鈞,今已合道。」
通天本能地覺得情況不對,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語氣間已經帶上了連他自己都沒能意識到的慌亂。
「阿宸?阿宸?」
他伸手想去打斷她的思考,卻只聽到玉宸一字一頓的聲音:「可師尊不是玉宸一人的師尊,祂是洪荒眾生的道祖,是天道的化身。」
少女輕輕地笑著,清醒而透徹:「玉宸豈敢奢求祂放下眾生之責,陪我赴此窮途末路。」
她眼底的悵然愈發濃重,思緒像是陷入什麼死胡同中,愈發偏執起來。
上清玉宸選擇的路,本就是一條最為孤寂、荒涼的道路。
她不能奢求兄長一直信任她,愛護她;也不能期盼師尊能夠一直庇佑她,指引她如何去走。
於是她只能靠自己,獨身一人,跌跌撞撞,奔走在這條永無止境,甚至會葬送了她自己的道路上。
而此時此刻,風聲徹底止息,萬籟寂靜無聲,唯獨一聲亘古綿長的太息,穿越了久遠的時空,被人細心地送至她耳畔。
「玉宸,吾徒。」
「你亦是……為師愛著的眾生啊。」
似乎有人伸手接住了少女,輕輕揉了揉她的發,伴著冷冽至極的氣息,似曾相識,而又陌生得徹底。
祂輕聲道:「做個好夢,玉宸。」
*
【西崑侖】
漫天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悄然垂落著縷縷曦光。
一樹樹爛漫的桃花繾綣地盛開,一朵更比一朵艷麗。有一朵肆意的,落入身前青年的鬢髮,為其原先淡漠出塵的風姿,更添了幾分靡麗之色。他卻似毫不在意,一身雪青道袍,銀絲勾勒幾筆道紋,便似翩然世外。
「阿宸想不想吃糖葫蘆呀?」白髮的青年微微俯下身子,湊到小姑娘身前,唇邊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又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小姑娘額間點了一朵殷紅花鈿,長發被人細緻地梳起,絲毫不嫌繁瑣地配上了各樣的飾品,衣裙也極盡奢華,被她小心翼翼地提著。聞言,她習慣性地歪了歪頭,叮叮噹噹的聲音響了一串。
看著無措的幼妹,青年唇邊笑意漸深。
他索性半蹲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玉宸顧左顧右,最後喪氣地跺了跺腳。她心情低落不到一會兒,又眨巴著純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著青年:「想吃,謝謝阿兄。」
聲音奶聲奶氣的,顯得格外乖巧。
青年含笑:「真的想吃?」
玉宸認認真真地點頭,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青年便十分自然地拿起手中的糖葫蘆,保持著如出一轍的微笑,咬掉了上端那個最紅最甜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