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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神色肅然,「提頭來見!」
「哦?」陛下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指節不輕不重地敲擊著几案,「爾等以為呢?」
聲聲擊打如鼓擂,敲在諸大臣心頭。
蒙毅率先:「臣贊同李廷尉所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豪族占據良地卻不事耕種,損的是國家之益。臣願意將家中土地交出,由陛下分配。」
蒙家素來是始皇帝心腹,某些不太想同意土地國有的大臣偷偷看向位於武將最前面,今年已八十多歲的徹侯王翦。要說大秦土地最多的,當屬他們王家,當初王翦出征時,為了給自己立一個貪財的人設,可是整整要了六次美宅良地,再加上家裡一門三徹侯賞賜的土地,如果陛下同意李斯的建議,首當其衝就是王家。
辛辛苦苦血汗了大半輩子,王翦當真會捨得把土地交出去?
如果和陛下對上了,那可有好戲看了。王翦勞苦功高,哪怕是陛下,也得顧及一二。
感受著身上的大量視線,王翦呼吸平穩,不慌不忙地說:「臣附議。」
利益相關的大臣們傻眼了。
我等還欲死戰,徹侯何故先降!
你不管你的子孫後代了嗎?!
因著最有資本和始皇帝抗爭的王翦都平和接受了此事,陸陸續續便有臣子們表示了同意,當然,李斯清楚,別看他們面上同意,心裡指不定罵死他了。
——說是滿朝皆敵也不為過。
李斯琢磨著以後身周必須三五個強壯小廝不離身才行,免得半路上被套麻袋。
見到滿朝文武幾乎附議後,始皇帝這才好似「勉強」地:「既然諸君認可此法,那,李卿,汝下朝後便一一去登記各家土產吧。若是正當得來的土地,登記在冊後,由朝廷給予相等賠償,並且允許他們繼續租借生活。若是侵占良民得來的土地,沒收,且依律懲處。」
「唯。」
「稍後再進行一次全國戶口登記,將土地以人丁數量分攤入戶,僅能借與耕種或自住,禁止買賣。」
「唯。」
「有軍功者,依舊封爵,授田及土地,卻非自實田,若其子女無能,無有軍功,便將田地收回,僅留下按人丁分配的田地。」
李斯瞳孔一縮。
原來如此,他說陛下怎麼不怕收土地引起軍中譁變,畢竟秦的崛起依靠的是軍功爵。
隨著六國一一被滅,軍功越來越難取得,多數秦人往上爬的道路被堵死了,可是秦的爵位屬於降爵襲,無有軍功,下一代就會降爵,對於高爵位的人,他們至少有個五六代的容錯率,然而,軍中低爵位的士卒才是多數,只要他們一死,不少人的下一代都得被將爵位收回,沒有爵位,相應的田地也要被收回去。
而如今,六國已滅,有多少軍功能給他們一代代維持下去?
但是,土地收歸國有,按丁分配田地可以!犧牲高爵位的利益,維持住低爵位兵卒們的忠心,不愧是陛下。
「朕賜汝先斬後奏之權。」始皇帝語氣一變,從方才的隨和陡恁變得狠辣,好似雄獅在懶洋洋地掀開眼皮後,尖銳利爪自掌下彈出——
「若有賄賂者,斬!」
「若有欺瞞者,斬!」
「若有冥頑不靈,不願上交土地,負隅頑抗者,斬!」
三個「斬」,殺氣騰騰,整個大殿瞬刻冰涼無比。
李斯反而很平淡地行了禮,「臣,領旨。」
廷議上,李斯猝爾對土地發難,陛下又贊同了此奏,不少大臣此刻都還沒反應過來,三三兩兩離開後,才低聲私語。
「陛下怎麼突然要收土地了?他已經廢除了分封,怎又向我們的地下手?就不願意給我們一些活路嗎!」
「那位的想法豈是我們能揣測的?早該想到了,咱們這位陛下恨不得萬事萬物都在掌控之中,又如何會允許我等掌握大量土地,還私養部曲?」
「就不能勸陛下更改心意嗎?」
「勸?誰去勸?王徹侯可是直接就投降了,你們誰有王翦的功勞?」
「啊呀!真氣煞老夫也!趙政豎子,李斯小人,還說賠償財物?呸!吾等何時缺金銀珠寶了,吾等要的是土地,可留與子孫,綿延萬年!」
「你小點聲,想要被抄家滅族別拖上我等。」
「我們該如何是好?王徹侯已經順從陛下了,不可能再反對,還有誰地位高,沒有出聲,家裡土地多的,我們推舉他當領頭羊,一同上書陛下。」
「我記得,左相今日似乎沒有發聲?」
「快快快,去找左相,請他救救我等!」
王綰回到自己的左相府,就揉了揉喉嚨,無奈地吩咐管家,嗓音沙啞:「去倒杯蜂蜜水來——都好幾日了,怎麼還這麼難受。」
等到蜂蜜水送上時,李斯也來了。
王綰:「……請上座。」
李斯假笑:「上座就不必了,下官記得王相好似並未在廷議時附和土地政策,可是有何見地?」
王綰低頭抿了一口蜂蜜水,潤了潤喉,方才抬頭,施施然道:「李廷尉說笑了,本相自然是聽從陛下指令——來人,將地契還有帳本都拿出來,給廷尉過目。」
李斯沒想到會是這樣,愣了一下,等到地契帳本呈給他時,便拿出十二分本事,去分辨有沒有故意隱藏的。
期間,王綰一直捧著蜂蜜水喝,笑眯眯地瞧著李斯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