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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被怪物們用身體鎖住,動彈不得時,金兵才意識到,這些「怪物」其實是一個個有血有肉,軀體溫熱的人,他們完全可以用人數堆死對方,然而,為時已晚。
沒有意識到這事的金兵則仍在逃竄, 其中一個金兵一路往記憶里某個方向跑,跑到城牆下,撥開大叢野草,後面赫然是一個……狗洞。
金兵回頭看了一眼籠罩在黑暗裡的街道與房屋,以及這麼大動靜, 居然一個也沒跑出來的宋人, 涼意從腳底板直躥天靈蓋。
跑!
必須要跑!
他趴了下去, 往狗洞裡鑽, 腹部之前被那群瘋子用刀砍傷了, 這時候一拉扯,疼得他幾乎暈過去。
血從傷口流出,自草叢後一路拖出了狗洞,在牆外流了小小一灘,往前間或幾步距離,道路上便會出現滴滴血花。
金兵連滾帶爬地跑,一股求生欲讓他硬是從滑州白馬縣跑到了衛州黎陽縣,金兵萬夫長完顏蒙適便駐守在黎陽縣城東的土山上。
當然,金人稱自己這邊萬夫長是……
「忒母勃極烈!」逃出來的那金兵用女真語哭訴:「城中有賊人發瘋,八謀克軍全死了!猛安也死了!」
完顏蒙適本來心情很好,現在卻一下子消失了:「死了?怎麼回事?」
每一謀克軍,按照軍法可以帶百人,其實也就帶來了三十人,八謀克軍也就二百四十人,看著不多,但是他們遠程來進攻宋國,如果號稱萬人,其實也就三千人,他這個萬夫長,手底下只有三千人,一下子就少了差不多十二分之一,他哪裡還坐得住!
逃出來的金兵把之前事情說了一遍,說得磕磕絆絆,語句亂序,完顏蒙適聽得心煩意亂,正想要呵斥,卻看到金兵兩腿一直在打寒戰,瞳孔空茫,一副魂飛魄散模樣,驟忽打了個激靈。
面前這個……該不會是魂靈未死,前來作祟,想要搖動軍心吧?
——金人信薩滿,信神靈賜福及鬼魔布禍,也信靈魂如果沒被薩滿送去陰間,就會在世上作祟,傷害人畜。
*
金兵當然不是魂靈,不僅不是魂靈,還活生生地把白馬縣的事情講了出來,這事先在金軍之中引起了轟動,金兵們口耳相傳,
那些東西是人嗎?
該不會是宋人被虐殺之後,心有不甘,魂靈從地底爬出來了吧?不然怎麼會不怕疼?
就算完顏蒙適下禁令不允許在軍中談論此事,他們也竊竊私語,或者以眼神示意。
河北已被金兵占領,河北宋人發現,他們日子好過了許多,儘管金人依舊把他們當下等人對待,可相比之前……至少不會被像畜生一樣隨意宰殺了。
「是因為有義士——不知是北邊還是南邊,總歸是宋人,和金兵玉石俱焚了。」
金人三緘其口,天下卻沒有不透風的牆。
北邊宋人被丟在河北戰區,忍受著金人奴役,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們便在清清冷冷月色下,偷偷念著幾句詞——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仿佛念著念著,便有一股暖流湧進胸膛。
就算有話流傳那些義士不像活物,幽艷詭譎……那又怎麼樣!無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全沒有關係,他們只知道,是這些人沒有放棄他們。
「二聖……二聖!」
白馬縣離東京不遠,宗澤很快收到探子傳來的消息,天下起大雨,他捏著情報,站在雨中緩緩閉上眼睛。
二聖?呵,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官家,不能保護自家百姓,害他們在河北遭受金人摧殘,現今更是逼得一個又一個義士,要麼死諫,要麼與金兵同歸於盡。
我聖宋百姓……何至於此啊!!!
只有在雨中,大雨滂沱,掩蓋了一切時,那一點微妙的怨恨,才會冒出來。
雨很快也打濕金國的土地。
趙佶和趙桓,大宋這兩個前任天子,沒種自盡的王八蛋還活著,就在燕山之中。不過他們當然不會自盡,雖然國民受辱,他們本身卻過得不錯,完顏宗望這個金人二太子時常和趙佶打球、喝酒,趙桓相對而言過得不太行,那也只是相對於趙佶,他頂多也就是時常被人監視,以及不允許他朝天大叫,並沒有其他羞辱,還能和父親趙佶以及諸王熱鬧一整天。
不過,這種好日子在「白馬縣焚城」一事傳到燕山後,就到頭了。
對趙佶和趙桓頗有優待的完顏宗望得傷寒病死了,金國其他人本就蠢蠢欲動,想要羞辱宋帝,以此得到快感,如今更是找到了藉口,他們蜂擁而至,先是逼問趙佶和趙桓知不知道那群焚城宋人的身份。
什麼,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們宋人怎麼會那麼有血性?如果不是宋國官方提前安排好的死士,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回答不出來就用鐵鏈把門鎖上,就搶走他們衣服,讓他們無衣遮體。娛樂沒有了,衣物沒有了,還時不時有人過來偷偷抽上一鞭子,欣賞一國皇帝對他們求饒——反正二太子死了,沒有人會把他們當回事了。
趙佶和趙桓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我們真的不知道啊!」
光線晦暗,塵土頗厚,趙佶和趙桓在陰冷室內拼命敲打著門,然而沒有人管他們。畢竟金人並不是真的想要個答案,甚至連藉口都找得不走心。宋人怎麼會沒有血性呢,這次北上,就有一座城死不投降,對於金兵而言,整個北地幾乎全是他們占領了,也不想對這座孤城多用兵力,就勒令趙佶去勸降,大宋叫門皇帝真去了,而那座孤城,守軍在震驚天子叫門之後,鎮守孤城——中山府的安撫使陳遘痛哭,卻堅決不奉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