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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是打破了,劉徹這一手真是妙啊——」士族咬牙切齒,「大多數平民沒有家資供他們念書,死事子嗣便不一樣了,國家本就要撫恤他們,給予金錢與吏位,如今再添一個供他們習經學,朝廷還是供得起的。學了經學,就能被擇為吏,若是有心爭一爭,拒絕當吏官,而是直接去考科舉,想當有秩之官,未曾不可。」
但是!
但是這些人來考科舉,就是在跟他們爭利益啊!本來獨占九成的利益,現在他們要和外人共分了!
這一天,有多少人氣到吐血,有多少藥材鋪子補血順氣的藥材被搬空,已不得而知,反正,他們氣他們的,兵卒們高興兵卒們的。
「這樣說,以後俺們娃兒就能當大官是嗎?」
兵卒們滿臉不可思議。
便有人和他們解釋:「不是一定能當官,是要先念書,如果念書厲害,考過了科舉,才能當大官。」
兵卒們操著鄉音,亂亂糟糟地說:「俺們曉得咧!俺們曉得!只要娃兒好好跟先生學,以後就能當官!」
「陛下是個好人!」
「陛下念著俺們咧!」
兵卒們丟掉了手裡兵器,高舉雙手歡呼。
他們上戰場,就是去給老劉家賣命,這些就是他們的買命錢,現在知道倘若不幸死在戰場上,至少能給子孫後代撈回來一個當大官的機會,他們便不那麼怕死了。
*
劉徹側耳去聽,風裡仿佛傳來兵卒歡天喜地的呼喊,充斥著對他的感激。臉上便露出一點笑,「張湯,可聽到了?」
立在下首的酷吏穩重地點頭:「臣聽到了軍心在陛下掌中。」
「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張湯微微垂首,等著劉徹發令。
「學官之事,由你負責。此外,探查清楚有沒有死事家人被欺辱,如果有……」
一宦者從陰影處走出,對著劉徹恭敬俯身,高高捧著一柄劍。劉徹從鞘里拉出劍身,它橫亘在宦者掌心上,陰寒得有些攝人。
「此為太|祖斬蛇寶劍。」
劉徹緩緩地說。張湯注視著主位上這位雍容華貴的男人,自己的主上,下意識繃緊了肩。
「如果你發現有人欺辱死去將士的家人,持此劍斬之。不論是誰。出了事,朕給你擔著。」
「不論是誰?」
劉徹瞥了他一眼,為他安心:「王公貴族,地方豪強——哪怕是太子門客,是皇后親屬,是大將軍舊故,是冠軍侯之友,敢有欺辱遺孤者,死不足惜。」
至於太子、皇后、大將軍、冠軍侯本人……劉徹有信心,他們絕不會做那般下作之事,尤其是大將軍和冠軍侯,身為軍人,他們最痛恨這種事。
大漢天子豢養的豺狼俯首,「臣——」
「領命!」
他會按照主上要求,去撕碎一切主上想要撕碎的人,爪牙的鋒芒,刀劍的刃口,完全顯露。
劉徹看著張湯接過太|祖斬蛇寶劍,看著他步履沉穩,欲要出門。
「張湯。」劉徹意味不明地說:「朕不需要有能力的丞相。」
張湯腳步一頓,「……唯。」
張湯一路往宮門外走,與入宮匯報戰事的衛青、霍去病打了個照面。大漢天子曾言群臣下大將軍,張湯側身站到路旁,行了一禮,以示恭敬。
衛霍二人並非傲慢之人,順著禮節回了一禮,雙方短暫交匯又錯開。
走了幾步後,霍去病回頭看了張湯背影一眼,輕聲對衛青說:「寒冬臘月,他居然出汗了?」
衛青斂眉想了想,「或許是陛下交代了他什麼?」
……
張湯回府,奴婢詫異,小聲提醒後,張湯才發現額頭已經黏連了一片汗。奴婢為他打來一盆水,仔細為他擦拭額頭,白布浸入水盆又撈起擰去水,張湯垂眸,水盆倒影里他的瞳孔在水波中微微顫抖。
他如今官位名義上為御史大夫,朝中隱隱稱為副丞相,實際權利更是越過了丞相。他不甘心只為副,不為正,尤其是現任丞相平庸無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能讓他服氣。他已經在謀劃怎麼把丞相莊青翟拉下馬了,前段時間才坑過莊青翟一回。
原來……原來陛下一直看在眼裡。
如果陛下只想要一個沒能力的丞相,而他卻覬覦丞相位置,那麼,陛下會怎麼做?
張湯深深看一眼水盆里人影,與那蒼白面色相對。
陛下會放棄他。
陛下不需要一個會覬覦丞相位置的能臣,哪怕這個臣子能幫他做很多事。
後知後覺自己已經踩線後,張湯悚然一驚,定了許久心神,才去精衛神祠中,對著神座上顧盼神飛的少年神祇重重行了一禮,認真上了一炷香。
「多謝帝女救命之恩,湯感激不盡。」
泥塑神像的眼眸里,好似閃過一絲瑰麗光芒。張湯再定睛去瞧,又仿佛僅是晚霞折射後,產生的錯覺,
*
衛青與霍去病見過劉徹,匯報完畢此次戰爭一應事宜後,衛青又是拱手一禮,向陛下表明自己接下來要去拜見精衛,感謝祂給予的幫助。
「同去。」劉徹絕不放過任何面見神祇的機會,迅速換好常服,與衛霍二人一起來到長安城外的精衛神祠中。
——精衛回絕了劉徹給祂建造宮殿的建議,言若有事尋祂,去祠中上三炷香,請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