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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風大,李世民咳了兩聲,回屋提筆下詔。
「移河北,河南,山東,關東,隴右等地百姓,田少者至寬鄉,首選河套豐州,遷移者,暫免一歲稅賦。」
既然有人攔著,不給他查,那他就一步步來,先解決查出來的那些地區,讓百姓真正擁有百畝田地。哪怕一時間耕種不了那麼多,至少先擁有。
等過了貞觀四年,他騰出手來……
窗戶「啪——」一聲被風吹閉,夾斷了垂進窗內細嫩的枝條,李世民伸手拾起被刮落的鮮嫩桃花,燭光一爍,閃動了他眉梢凜冽冷意。
——到時候,該人頭落地的,那就人頭落地。
這封詔書暫時沒有發出去,李世民預備等今年秋收結束,諸人可以從豐州返回各鄉時,再取出來。
「還好今年有閏三月,春天比較長,豐州百姓可以多出一個月時間開荒。」李世民欣慰地自言自語。
「今年是不是有閏三月!」
第二天,青霓正在廚房空間吃午餐,好營造山鬼不需要吃飯維持營養的人設,吃著吃著,她突然蹦起來,火燒屁股那般問小樹苗:「今天是不是閏三月一日!」
「是啊!」
「遭了!」
青霓沒心情吃飯,急急地衝出空間,外面鴉雀無聲,人們仿佛被什麼東西掐住脖子。
正午的黑暗中,她抬起頭,找不到天上的太陽了。
貞觀元年,閏三月一日,日食。
她居然忘記給李世民預警了!
山鬼的人設倒不會崩盤,畢竟祂隨心所欲,想劇透就劇透,不想劇透就自顧自玩樂去,但是,李世民本就不顧阻攔,做下強行遷移百姓的事,日食沒有預警,他就沒辦法提前控制好言論,這萬一有心人將這兩件事強行貼合在一起,說是皇帝失德……
青霓懊惱:「是我失誤了。」
日食的時間並不長,人們還沒來得及敲鑼打鼓去趕走天狗,光明便歸來了。皇宮中,眾宮人安靜如雞,不敢去偷瞧李世民臉色。
那是老天爺發怒了!是不是上天對陛下不滿?
人心惶惶,卻沒人敢表現出來。
李世民正在用飯,對於日食沒有任何反應,飯菜在口中微頓,隨後平靜地繼續咀嚼,身形依舊筆直如琴弦。
就像是即將受到攻訐的不是他這個皇帝,還有心思安慰被嚇到的長樂公主,「麗質不怕。」寬厚的大掌撫摸著閨女的腦袋,「剛才只是金烏伸了個懶腰,把眼睛閉上了。」
長樂公主本來心有惴惴,耶耶這麼一說,頓時被他逗笑了,「金烏伸懶腰還要閉眼呀,長樂就睜著眼睛,沖表哥之前偷偷伸懶腰,也是睜著眼睛。」
李世民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它跟別人都不一樣,它還有三條腿。」
長樂公主低頭。
李世民吃完了午餐,她還在低頭。「麗質在看什麼?」
長樂公主抬頭,脆生生道:「耶耶,三條腿要怎麼走路呀,長樂想不出來。」
李世民被閨女可愛到了,一把將人撈起來,放到膝蓋上,揉揉她的小髮髻,「耶耶也不知道,可能金烏不用走路,全靠飛吧。」
長樂公主黏著他不放,李世民卻要去批閱奏章,想了想,索性把女兒一起帶過去。他在低頭專心批奏章,長樂公主自己在他膝頭玩鬧,偶爾探出頭來去看批字,李世民也不以為意。
等到房玄齡午飯也沒吃,心裡裝著日食的事,急趕忙趕入宮時,就看到奶爸膝上睡著了的小閨女,一隻手輕輕拍著閨女哄她酣睡,另外一隻手在奏章上批字。窗戶虛掩,薄薄的日光從窗扉間擠進來,映灑進年輕帝王眸中,眼睛亮亮若星璨。
好一派歲月靜好的景象,然而房玄齡只想搖著他脖子問:陛下你還記得天狗食日就發生在剛才嗎!那是凶兆啊,會有人以此為由,攻訐陛下你失德,奸黨當道才會發生這等天象,現在不是你陪閨女玩的時候!
「陛……」
李世民輕輕搖頭,讓宮人將長樂公主抱去屏風後的小榻上,這才和煦地問:「玄齡,怎麼了?」
「陛下,日蝕之災方出,只怕有心人會以此作亂。」
所謂「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於日月之災」,在天下百姓看來,發生天狗吃太陽那就是皇帝的錯,是皇帝做錯了事,才引來天災。
尤其是月余前,大量百姓被強遷,遠離故土,正是民怨累積之時。
李世民「嗯」了一聲,從神態到語言都萬分閒適,「玄齡,坐。」還叫人看茶。
房玄齡心裡打好腹稿,這時候直接麻溜地提出來:「陛下,還請罷免臣。」
李世民錯愕。
房玄齡表情認真:「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陛下如今方登基不足半年,殷王建成、齊王元吉仍在虎視眈眈,陛下若言罪在己,豈非被他們詆欺?還請陛下將今日之罪移咎於臣,將臣策免。」
這話聽得李世民刺耳極了。
他能想到會有臣子來勸自己下罪己詔,但未曾想到,會有臣子來要求主動替他背鍋。
一時間五味雜陳。
李世民:「朕不會因災異免你的。」
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推給大臣算怎麼回事?
「君臣之義如父子,哪有父親拿兒子頂罪的道理。」
房玄齡簡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