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頁
「杜如晦死了。」
李泰震住,「……什麼?」
蘇勖摸了摸自己須髯,笑得鬍子都翹了起來, 一字一頓地重複:「杜如晦,他死了。」
蘇勖和杜如晦無冤無仇, 他們還曾一起任職秦王府十八學士, 在李世民手下幹活。但是, 誰叫杜如晦成了太子之師呢。杜如晦是太子李承乾的政治資本,而現在,他死了。
李泰眼眶瞬間紅了,抬手去拭眼尾不存在的淚水,「杜公……杜公怎麼就去了呢,大兄該有多傷心啊。」
蘇勖貼心地給自己主公遞上手巾,「魏王切莫哭了,傷身。」
李泰捏著手巾,紅著眼眶,「杜公操勞半生,寡人要去拜祭他。」
*
杜府布置了靈堂,門口牌匾上纏繞著白幡,淒涼的泣聲從室內傳來。
一輛馬車停在杜府門口,李泰從簾後撲了出來,「杜公……」他穿一身素服,嘴唇顫抖著:「杜公啊……」
兩行清淚落下,他掖著眼角走了進去。杜如晦長子杜構跪在靈堂前,哭得眼眶紅腫似桃,看到李泰進來,有些驚訝,也有些感激。
李泰哽咽地說:「在下敬仰杜公已久,不知能否上一柱香。」
杜構連忙捧了香過去,李泰將其點燃,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進爐中,語氣充滿誠摯:「杜公千古,如石峩峩,英風卓絕,遠邁聖賢。」
上完一香,李泰眼角已將屋內掃視一圈,杜家人傷心難過之餘,也夾雜著惶恐不安,家中頂樑柱轟然倒塌,長子杜構才華平庸,次子杜荷……
李泰瞅見杜荷眼珠滴溜溜轉,目光時不時偷偷投向門口,心中冷笑一聲:次子杜荷便是那虎父犬子,可憐杜如晦在朝中是中流砥柱,留下來的子嗣卻是如此不堪大用,滿屋子裡,也沒有幾個是全心全意傷痛於杜如晦過世,要麼憂心忡忡杜家將來,要麼心懷鬼胎。
……但是,這真是太妙了不是嗎?若是杜家二子英果類父,又是站在太子那邊,他恐怕要睡不安穩了。
噢,瞧,「鬼胎」也來了。
李承乾步伐穩重地踏過門檻,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杜荷便上去扶著人,仿佛之前積蓄著淚水,就是等這時候落下。「殿下……」杜荷泣淚,「節哀啊,耶耶若是還活著,也不想殿下如此難過。」
李承乾步幅小了一些,「我……我曉得的……」他身體晃了晃,好似心中積壓著巨大悲痛。
長子杜構已是面露動容。
李承乾淚眼婆娑地望過靈堂,視線在李泰身上停了一下,又移開,上前敬香,眼淚嘩啦流下來,以袖遮面,「抱、抱歉,吾失態了,杜師……杜師……」
杜構好感值直接被刷滿,李承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杜荷抽抽噎噎,攙扶住李承乾,「阿兄,我帶殿下去廂房休息。」
「好……」杜構看著二人背影,有了片刻安心。不由內心感慨:經過此事,阿荷也長大了,懂得看情形行事,耶耶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吧?
耶耶放不放心,杜荷不知道,到廂房之後他就給李承乾倒了杯水,「殿下,潤潤喉。」
李承乾沒有接那杯水,反而問:「杜師夜裡去的,他……」微微抿了抿唇,聲音微啞,「怎麼樣?」
杜荷沉默了,垂眸盯著那個水杯邊緣,純黑的眼眸又通過水麵倒影回視,看見他臉上難受之色,「挺好的……」好半晌,才聽見杜荷這麼說,「沒有痛苦,也非病逝,或許,就是壽命到了。」
李承乾沉默了幾個呼吸。他當然很難過,杜如晦這些年教了他不少東西,今日痛哭也非僅僅是惺惺作態,然而,除了難過,他腦子裡還裝了其他事情。
如今是貞觀二十年,李泰已二十六歲,對他越逼越緊,朝堂上沒少使小絆子,他耶耶沒有讓魏王府超越規格,卻也是對李泰寵冠諸王,杜如晦這時候逝去實在不巧,這代表他少了一位問策對象。
杜荷:「耶耶臨去之前,將我叫過去,讓我給殿下帶兩個字。」
李承乾:「什麼話!」
杜荷:「裝病。」
李承乾心裡瞬間敞亮了。
自己怎麼把這事給忘了!耶耶對杜如晦很看重,他若是思念恩師思念到臥床,耶耶定會很欣慰。
想著想著,又本能地有些失落。
杜師終究還是忠於他耶耶,沒有為他留下對付兄弟的良策,如以往那般,僅僅讓他鞏固自身。
「對了,我耶耶呢?他接到消息不是一早就到了嗎?」
「陛下?陛下在靈堂上哭暈過去,被扶進廂房裡休息了。」
李承乾腦子裡此時還是一團漿糊,聽到這話,脫口而出:「真哭暈了?」
杜荷納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詫異這事,「對,我府上醫師說,是哀傷過度,如今還未醒來,有奴僕照看著,往唇上時不時沾水。」
李承乾通過廂房窗戶,看見圃里一叢叢嬌艷的花,這座府邸男主人死了,這些花卻還生長在土壤里,汲取著陽光,生機勃勃。
看著花,他隱秘而羞愧地想著:這滿朝堂,滿杜府,或許只有阿耶他,不參雜絲毫外物地為杜如晦死去而悲痛。
……
「克明!」
李世民從昏沉中驚醒,看了看眼前床簾,又扭過頭去,望向急步過來的奴僕,「我是不是喝醉了,在發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