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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這才抬眸,瞳中映出張姬溫順垂首的模樣,脖頸在日光下白得發光,有著玉一樣潤潔的視覺效果。
張良感覺對方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頓了兩息,隨後,一如既往不去關心凡人為何做出如此選擇,起身下了車,經過他時,裙裳布料蹭過挽簾的手指,軟滑如雲煙。
待神女下車,張良也俯身出了車,神態自然地行在神女身後。
他不打算走了。
經過此前挑撥人的對話,張良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勾起了好奇。他既想秦走向滅亡,又想知道這樣的秦國要如何救起來。
倘若能成功,那必定是極為瑰麗的畫面,如風濤喧囂,捲起海雲三萬里,天下之士無一人能拒絕目睹這樣的場景,它是致賢才最高的讚譽,縱與己無關,亦想見之。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一頭雪貂撞過來,撞停了張良滿腦子複雜思緒,那雪貂往他身前放了什麼,還頗通人性地拍了拍他的鞋頭,然後甩著尾巴回到神女的身邊。張良低頭,一時間哭笑不得。
他身前被放的是一朵花,幽芳艷質。張良蹲下去,撿起了花朵,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國師的貂究竟是公是母,還知道送『女人』芳菲。
雪貂回頭看了張良一眼,十分憐愛。
它剛才都看到了,衣衣嘴上說著可以讓他隨便離開,手心裡可是扣著忠誠符呢!只差一點,張良就要被囚禁起來了。
真可憐,送朵花給他壓壓驚。
*
當聽到始皇帝到達即墨縣,並且要巡視農田,勉勵耕種時,即墨縣縣令徑直摔了水碗,尖銳的碎片將紅漆案幾的案腳刮出了雜亂痕跡。
「陛下怎麼會來即墨?!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
報信的人囁嚅:「縣令這可怎麼辦?我們沒有用代田法,萬一被陛下看到了……」
即墨縣縣令沉默了一會兒,「搶收!現在立刻搶收!全部搶收,沒到時候的也割了,讓那些黔首嘴巴閉緊,誰來問都說即墨就是這時候收割的赤黍!快去!不然我們都得人頭落地!」
報信的人連滾帶爬地往縣衙外面跑,即墨縣縣令怕他一個人趕不及,轉頭又吩咐了別的人去,在大熱天捏緊自己嚇到冰涼的手心,焦急地在府衙內走來走去,「怎麼會這個時候來呢,再晚半個月,就能收割完赤黍,他們就會以為田地已經平整好,才看不出代田法的痕跡!」
外面忽然傳來嘈雜聲響,好像有刀兵之聲,即墨縣縣令馬上反應過來,騰一下往縣衙後院跑,踩著樹木翻身上牆,跳出了縣衙,家也沒回,隨便逮了條出縣的路就要逃走。
反應很快,然而還是被郎官抓住,扭送了回來。
蒙毅一腳踹在即墨縣縣令心口上,「你怎麼敢!」他怒目而視:「事關農業民生,你怎麼敢背地裡抗令,還讓人去提前收割!」
要知道,即墨有不少赤黍到六月中旬才能收穫啊!赤黍還沒開始脫粒呢!
即墨縣縣令翻滾著,額頭磕到了牆上,顫顫巍巍爬起來時,鮮血如蛇行,緩慢從臉上流下。
他默然不語,沒有一聲求饒。
張良在角落裡偷視,從他的角度分明能看見那縣令背脊顫抖,尤在恐懼,但是,縣令就是不出聲,任由蒙毅斥責下罪也不出聲。
有古怪。張良心說,不過,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張良轉身就要走,風中隱約傳來「錚」地一聲,利刃出鞘,寒光照亮了他身前的白壁,身後一道厲喝:「誰在那兒!出來!」
另外兩名郎官也從別的方向包抄過來,張良只好從暗處走出,行了女子禮節,「蒙上卿。」
蒙毅冷漠的神色緩和了許多,「你是國師身邊的奴婢?可是國師有令欲下?」
張良瞧了一眼周圍郎官的數量,心裡計較過後,知道不能說是自己自主的行為,於是扯虎皮:「國師聽聞即墨縣縣令讓農人不使用代田法,不知他為何如此,便命我前來一問。」
蒙毅第一反應是:「居然令國師知了此事。」他輕踢了那即墨縣縣令,不悅:「擾了國師清靜,你真是個禍害。」
即墨縣縣令沒敢躲開,硬受了那幾腳,喉結動了動,牙關里泄出一聲冷笑:「禍害?究竟誰是禍害?」
「你這話什麼意思?」蒙毅用劍尖挑起了即墨縣縣令的下頜,垂落目光,視線在他面上巡視,「有話,你最好現在說,一會兒下獄了,可別覺得是我蒙毅冤了你。」
即墨縣縣令:「……你們秦人不想讓舊六國之民活下去,又何必假惺惺!」
張良乍一聽這話,眉頭蹙起,也將目光上下打量著這人,一時間竟猜不出他的訴求是什麼。
同類?又不像。
蒙毅困惑,「我們何時不讓你們活了?若不讓你們活,挖坑把你們埋了不更快一些?」
「膠東郡本就多春旱,雨少,風大,收成經年不好!」即墨縣縣令抬起臉,神色猙獰地吼:「現在你們又搞出來什麼一畝地只種一半的代田法,我們種下的赤黍本就收穫不豐了,再少了一半的黍子,還要徵收田租、芻稿稅和戶賦,讓我們怎麼活!」
蒙毅臉色一沉:「所以你就擅自改了政令?」
張良感覺到蒙毅一閃而過的殺心,暗道不好,不想六國之民再次減少,遂半蹲下去,與即墨縣縣令雙目相對,輕聲對他說:「代田法是神女從天上帶下來的神術,正是用來讓北方作物防旱防風的法子,你糊塗了,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