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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就是?」
劉徹驚詫側頭,便見年幼的神明神情坦坦蕩蕩,直白地說:「我就是。向死而生,立地成神。」
劉徹轉回頭,繼續盯著河水看,這回心情不太一樣了,「難道我要跳下去,讓自己處於生死之間?」
這……也不是不行?但是千百年來死亡時有強烈意志的人不少,那也不見他們可以成神啊。死,他不怕,就怕死後不能長生,那就虧大了。
神靈幾乎被逗笑了,「哪有那麼簡單,我當年……」祂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微微搖頭,「我當年情形比較複雜,很難復刻。」
白鳩眼睛亮亮盯著青霓。
衣衣好厲害!明明是不知道怎麼編,直接把重要的情報略過,還能說得漢武帝對她深信不疑!
畢竟是專業當了快三百年的神棍了,青霓拿捏著精衛人設——
少女神明行走在大地上,用來注視著凡人的瞳孔里,從來都是憐惜,而非憐憫。祂尚不能如其他神仙那般,將某些東西看淡,亦很容易心軟。
此刻,祂遲疑了一會兒,問:「你真的很想長生嗎?那可能會是很孤獨的一件事,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愛臣,都不一定能永遠陪你,你只能與他們共走一段路。」
劉徹一愣。
他還真沒想到精衛會這麼說——祂確實和凡人幻想中的神仙很不一樣。
而後……
「天神或許不知,徹曾說過一句話。」
劉徹坦然地說出冰冷而殘酷的話:「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
妻子,妻與孩子。
精衛不解:「我還以為你會為了從我這裡得到成仙法門,遮掩幾分?」
「沒有必要。」劉徹面上隱隱浮現出幾分怪異。
給神明剖析自己心理,感覺還怪……難以言喻的。
他從沒對任何人如此做過——簡直就像是在裸奔。
可……誰叫精衛不喜歡欺騙,並且能看透欺騙呢?
「臣子與君王相互需要,相互成就,所以我會付出一些容忍。若是我真心喜愛的臣子,我更會好好養他,愛護他,付出一些真情。但是,我最愛的還是自己,這點無需隱瞞,也沒必要隱瞞,他們也需要我,便要容忍我這點……在他們眼裡的缺陷。」
「我也需要你嗎?」
「不,是我需要足下。」
劉徹如此說。
我需要你,你不需要我,所以,我更不會自作聰明去欺騙神靈。
「如果我成仙,必不是為天下黎民百姓。但是,為成仙,我可以為天下黎民百姓。」
*
白鳩飛在空中,注視著它的宿主。
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在不斷往她身上疊加光彩。
先是螢火微微照亮她的面頰,然後,星光稀稀在她身周鋪了一層朦朧光彩,月明星稀,再有明月熠熠塗色,她好似變得明亮了。
再然後……
再然後,是劉徹的目光。劉徹眼中充滿期待的目光,又將這明亮塗抹成了光怪陸離的神秘。
只要她點頭,劉徹——這位二十來歲時就熱衷於尋找神仙蹤跡的天子,恐怕真的能當一輩子仁君,對大臣可能還是那麼我行我素,對百姓卻會儘量考慮他們處境的……薛丁格·仁·君。
只要她點頭,就算劉徹這輩子都成不了仙,他自己也不會知道這一點,臨死之前給他一個美夢就夠了。
只要她點頭——漢武帝啊,多麼雄才大略的一個帝王,因為心有所求,自己就會麻醉自己,毫不猶豫投入一個鏡花水月中,被她玩弄於掌心中。
一切,只需要她點頭,就能唾手可得。
青霓的心跳漏了兩拍。
她承認,這種誘惑讓她心動了,因為,對面可是漢武帝啊……
但是,對面可是漢武帝啊……
秦皇漢武的漢武帝。
青霓:「我這裡沒有讓你成仙的法門。」
劉徹臉上是驚愕茫然。
他聽到神靈對他說:「你想成仙,並非只是為了長生,是嗎?」
劉徹茫茫然地,下意識地點頭。
二十來歲就開始追尋仙人蹤跡,他自然不僅僅是為了長生。那時候他還年輕,輕車出行,身邊簇擁著高門子弟,雄鷹與獵犬並進,頃刻間掃蕩完山中狡兔巢穴,酒舍里與人斗酒,酒水仿若垂虹,嬉笑怒罵間,引來豪雄之士喝彩。胸中儘是年輕人朝氣,又怎會那麼快憂心垂老之事。
「在我尚是庶皇子時,我母為我謀劃了太子之位,七歲時,我便懵懵懂懂完成了從王到太子的高峰,然而,當上太子地位並非就一定穩固了,我小心謹慎,提防著明槍暗箭,揣摩著父親心意,十六歲時,我征服了這座新峰,成為了天子。然而,天子並非終點,我年少,太皇太后掌權,我凡事都需要向太皇太后匯報,才任命自己人做丞相,卻又很快被太皇太后廢除。於是,我假作沉湎微行與狩獵之事,蒙蔽太皇太后視聽——當我完全掌權時,這座大山亦被我翻了過去。」
說到過往之事時,劉徹驕傲中帶著得意,「我要征服匈奴,匈奴便被我征服了。我要處理好先帝遺留的貨幣弊端,貨值便被我穩定了。舉目而望,四海中已無我得不到之物,除了天上。」
實權天子,意氣風發,最好的是得不到。
「成仙,或者說長生,是我在匈奴未定時,便定下來要征服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