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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至此,爵士的語調染上一絲歉意。落下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嘆,他低頭注視著奧蘿拉,道:「我當時,並沒有全部向妳坦承。」
就像是要渲染這氣氛般,雨又開始落下。原本僅是落下幾個雨點,逐漸變成綿綿細雨。雨水順著頭髮流入眼裡,讓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奧蘿拉看著爵士,臉上沒有過多表情。
好一會,奧蘿拉卻是笑了起來。
這不合時宜的笑意令爵士有些詫異,但待他瞧見對方那從眼眸深處緩緩浮上的情緒之時,原先那欲出的話語,立即就被爵士給勒令終止在發聲器中。
「其實你真不需要感到愧疚什麼。」爵士聽著奧蘿拉這麼對他說。她的嘴邊仍是含著笑意,然而,生機勃勃、充斥熱情與希望的神采卻從眼眸深處開始撥離,悄然無息的快速閃過悲愴、哀戚、愧疚──
──絕望。
爾後奧蘿拉低垂下眼眸,再次睜開眼時,眼中那些濃稠且晦暗的負面情緒已分崩離析,煙消雲散,化為虛無。
「我也隱瞞了一些事情,沒有全部向你坦承。」抬眼,奧蘿拉看向爵士,說:「你曾問過我,在那五年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我僅是告訴你,在那由電腦模擬出來的世界中,我殺光所有出現在眼前的人,而我絲毫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感覺自己享受過程,就像我本該如此般。」
停頓了下,奧蘿拉繼續說:「在那過程中,當我下殺手時,一切都顯得無比熟絡且順暢,沒有一絲的不自在。我想,這也的確是如此,因為我確實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
「──就在1945那一年,當我放棄以人類身分存活下去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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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奧蘿拉來說,要再談論起塵封已久的往事著實不易。但,或許是因為目前所遭遇到的事情,加上此時在身邊靜靜聆聽的是爵士,她覺得把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重複出來也不是很難的事情。靜默的對視,奧蘿拉在對方那湛藍色的光學鏡中,瞧見自己的身影,在這專注的目光注視下,奧蘿拉深吸一口氣,終是開始述起這段過去。
當戰爭結束之時,也是《黎明女神》計劃正式啟動之日,而這計劃就如同他們所知那般成功,最後造就出兩個矽碳融合的實驗個體:α、β。
變異就是在此刻發生。
β突然毫無徵兆的,在未被啟動之時,自行甦醒過來。
「在醒過來的那剎那,我先是對自身一切感到茫然。」面對爵士的光學鏡,奧蘿拉輕聲說道:「但隨之而來的一種情緒,立刻占據我所有思想,且徹底左右我所有行動──」
「──那種情緒,叫做「狂躁」。」
之後的發展能輕易猜想,β自然是輕而易舉逃出第七區。那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早已結束,各地雖滿目瘡痍,但都積極重建,加上β在真正成為「β」前,有好幾年的歲月都在集中營中度過,所以對於目前的一切所見所聞,都感到極為陌生。這種刺激,而這更讓她的情緒起伏越趨劇烈,最終更是難以克制,因而鑄下無法挽回的局勢。
「我能聽到骨頭錯位的聲響,我能聽到痛苦悽厲的慘叫,我清楚的很,但我依然這麼做,甚至樂在其中。」垂下眼眸,奧蘿拉道:「我,失控了,做了最不該做的事情。」
眼見事態嚴重,第七區只好冒著風險強制喚醒另一個實驗體α,以制止β繼續失控。而此舉顯而易見有了成效,最終,β被武力更勝之一籌的α成功控制住,不出一天,兩個實驗個體就一同回到第七區,爾後重新強制進入休眠。
至此之後,直到1965年,面臨間諜金剛的危機之時,兩個實驗個體才再次被喚醒,並加入戰局。
「我想,從我接受那個計劃之後,我就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自嘲的笑了下,奧蘿拉繼續說道:「當初是因為想活下去,所以接受這樣的條件。我也以為我可以一直堅信這個想法,但,直到我發現自己再次身陷於實驗室之中,那些我以為早已可以忘懷的過去,就又不約而同浮現上來。」轉頭,奧蘿拉再次看向爵士,語氣裡帶上些許痛苦迷惘的味道:「如今,每當我閉上眼睛,那些事情,那些聲音,幾乎就要讓我喘不過氣──」
「──我感到非常害怕,爵士。」
多日來,頭一次坦承自己真正情緒,幾乎沒這麼做過的奧蘿拉顯得有些慌張失措,卻也有著一絲坦然釋懷。
爵士將這看在眼底,沒有立即接話,他僅是注視著奧蘿拉。從奧蘿拉的眼眸深處,他看見那深深的恐懼和迷茫,她感到恐慌,同時亦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得不說的是,這種情形的確難得一見。
「……我知道。」可惜爵士一點開玩笑的興致也沒有。放柔語調,爵士說:「妳只是害怕了,而且不知所措,奧蘿拉。」將手指輕放上奧蘿拉的頭頂輕輕摩娑,爵士輕快的聲線夾雜著安撫的意味,道:「但,妳要知道,任誰都會感到恐懼和倉皇,而也正是擁有這樣的情緒,才能真正體會生命的意義。」
因為恐懼,所以會有所顧忌,但,同時也會想盡辦法去克服。
偶爾會倉皇,所以更會努力跨越困境,堅強的繼續向前行走。
感受著發梢上的觸碰,似乎理解爵士所言,奧蘿拉感受到自己那慌亂慢慢被平息。眼中驚惶緩慢褪去,但奧蘿拉仍是感到迷茫。「可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繼續下去,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