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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用著怎樣的語氣和表情,和法醫溝通交流的呢?
五條悟保持沉默,接過報告單,忽略被水漬暈開的黑白相片及其他無關信息,直接看向死因一欄。
偌大一片空白欄,寫了一長串含糊不清的分析,只在末尾得出結論:身上大面積燒傷,生前曾服用過量克羅尼,疑似致命死因。報告的結尾,還簽署著法醫龍飛鳳舞的姓名,以肯定這份報告的真實性。
“我查過的,克羅尼無色無味,我的阿秀一定是被人害的,否則怎麼會吃下這種東西!”
不同於老人的激憤,太宰治神色平淡至極:“高橋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再熟悉的人,哪怕日夜惦念,面孔卻還是會一點點模糊,這便是時間的無情和殘忍。
老人靠著回憶高橋秀活下去,可突然之間要總結高橋秀的半生,她一時間竟不知道從哪開口。
不再是癲狂或者面無表情這兩種表情,她目光散開,仿佛透過看著的某一個空間點,回憶遙遠的過去。
良久,老人緩緩開口道:“阿秀是個很溫柔的人。”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確切得形容為過於乖順。
高橋秀出生起就被父母拋棄,生活在院,性格敏感,自小就明白在孤兒院的生存之道:隱匿自身,不爭不搶,避其鋒芒。
哪怕在被孤身一人的高橋奶奶收養後,也還是保持著這樣的性格。
從不說喜歡,也從不說討厭,對外界的惡意善意全盤接受。
上學時長發遮眼,有一點無傷大雅的駝背,坐最後一排,沒有朋友,獨來獨往,經常進行的活動,就是上課發呆。
班級里的幽靈人,直到初中畢業,也僅僅只有班主任知道他的姓名,這種境況一直持續到高二那年。
在老人的敘述中,高橋秀的性格躍然於眼前。
五條悟感嘆道:“真是很難想像,過去的高橋先生會在未來幾年之後,成為那般璀璨耀眼的芭蕾舞演員。”然後死於非命。
“是啊,”老人撫摸著屍檢報告,“所以我完全沒想到,那孩子居然會在高二那年向我提出想學習芭蕾舞。”
“那孩子住進我家後,對我極好,卻一點不願意麻煩我,”老人渾濁的眼,帶著不明顯的笑意,“不過他喜歡芭蕾我隱約有感覺到,他總是偷偷看一些芭蕾舞培訓機構的宣傳單,房間也貼著芭蕾舞演員若山雅美的照片。”
“所以您同意讓他學習芭蕾舞了?”
“嗯,他難得有喜歡的東西,作為長輩,當然得支持,”老人口齒清晰地回憶著,“幸好他很有毅力能吃苦,又很有天賦可以少吃苦,最後學有所成,得償所願進入了青花芭蕾舞劇團學習。”
“青花劇院?若山雅美也是那個劇團的吧。”五條悟說。
“沒錯,雅美那孩子也是青花劇團的,阿秀高中就將她當做偶像看待,進入青花劇團後,雅美成了阿秀的前輩,那幾年也是她多次照顧阿秀,”老人眼中閃過淚花,“那麼好的孩子,簡直像天使一樣的好孩子,居然也死在了那場大火裡面,難道好人總是多受難嗎,反倒是……”
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老人立馬噤聲。
兩人笑笑,沒有追問,他們知道即便再問,也問不出什麼。
五條悟轉移話題,“紙箱子裡還有什麼嗎?”
“還有阿秀的日記。”老人翻筆記本遞給他。
看來高橋秀不是情感淡漠,只是單純地不善交流,只能將心事訴諸於日記。
五條悟大致看了一遍,都是些日常瑣事和芭蕾舞相關技巧。
太宰治身子歪斜,手搭在五條悟肩膀上,兩顆頭互相挨著,擠著一起看筆記。
“看來高橋先生真的很喜歡若山小姐。”筆記幾百頁,有三分之二都提到了若山雅美。
“阿秀那孩子,和我說很仰慕雅美。”不知何時,老人已經落下了淚,她沒用紙巾,只是用手抹去淚痕。
“抱歉,讓您想起傷心事了,”太宰治將筆記放回紙箱,仿佛像是轉移話題,不經意問道,“話說您是在學習怎麼製作奶茶嗎?我看家裡擺著製作奶茶的工具和材料。”
“嗯,阿秀生前很喜歡喝奶茶,經常去一些奶茶店坐著休息。”多餘的話,卻是不願多說了。
兩人又是一陣閒聊,最終才起身告辭,前去下一個調查點。
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太宰治漫不經心道:“很明顯,高橋雪說謊了。”高橋雪是老人的名字。
“嗯,”五條悟不置可否,“芭蕾舞演員對體型要求非常嚴格,奶茶非常容易致胖,高橋秀不可能經常喝這個。”
“如果沒記錯,調查檔案里,高橋雪現在在奶茶店工作吧,”太宰治微笑,表情意味深長,“看她給我們泡茶的動作,明顯因為年紀上來了,行動多有不便,想必奶茶店的工作幹得也不會太順利。”
高橋秀死亡,她獲賠了一大筆保險金。
看平時的吃穿用度,也稱得上節儉。所以明明衣食無憂,又為什麼還要去奶茶店工作呢?
“正好,我們要找的下一位當事人,就是開奶茶店的,”五條悟摩挲著下巴,“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