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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謝宣來說,從握住琴的那一刻起,便已通曉了所有的曲音。
蕭瑟又閉上眼,潛心吹笛,恍若未見。
樂之為樂,有歌有舞,歌以詠其辭,而聲以播之,舞則動其容,而以曲隨之。
眼下還差了一個頌歌之人。
忽然間,有人一躍踏上屋頂,一襲黑衣在風中飛揚,朗聲高歌:「我欲乘風向北行,雪落軒轅大如席。我欲借船向東遊,綽約仙子迎風立。我欲踏雲千萬里,廟堂龍吟奈我何?崑崙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長風萬里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那是在于闐國內,無心曾經高歌過的一首詩,唐蓮聽了一遍便記下,只覺得詩歌中那想要去山之絕,海之盡的氣魄讓自己有些神往,此刻終於忍不住放聲念了出來。
秦箏坐在席間,抬眼看著那個迎風高歌的黑衣男子,那一瞬間他周身的氣勢渾然一變,修為無形中提升了一個境界。
她不由笑道:「唐師兄,這般柔美婉約的劍舞,你念那麼豪放壯闊的詩做什麼?」
唐蓮腳下一滑,低頭輕咳了一聲,無奈地沖秦箏道:「暫時只想到這一首。」
謝宣卻朗聲笑起來,「好,這才有百里東君年輕時的風采!」
蕭瑟閉目吹笛,插不了話。
「我倒有一首,借唐師兄用用。」秦箏微微眯起了眼。
唐蓮在屋頂上隨地一坐,笑道:「還請秦道真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左右是故人所作,你們許是聽過,也許沒聽過。」
秦箏邁步跨出連廊,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身形一晃,整個人朝屋頂上躍去,在唐蓮旁邊坐了下來,兩眼望著天上月,道:「舉頭望明月,疑是地上霜。」
唐蓮:……
秦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是那笑容古怪,總覺得接下去隨時會哭出來似的,「哎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嗯……我想想,第一句是什麼來著……」
唐蓮狐疑地看著她變來變去的臉色,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紅,總覺得不對勁。
一團雪白的小道姑想了好久,久到那曲子似乎快結束了她才幽幽念出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杜子美的劍器行,不錯,襯得!」撫琴的謝宣贊道。
秦箏臉上忽然閃過異彩,「謝前輩聽過呀!」
「那是自然,詩史數千言,秋天一鵠先生骨,草堂三五里,春水群毆野老心。」謝宣幽幽感慨。
一曲終了,蕭瑟終於放下笛子,邁步走到秦箏方才喝水的矮几邊,端起杯子低頭嗅了嗅,眉頭輕皺,隨即將杯中還未飲盡的半杯水喝了下去,臉色驟黑。
「秦箏,你這喝的是酒!」
籌辦百花會自然也是要過蕭瑟這位財務總管的眼的,霧雨軒里安排了好幾種酒,有入口綿甜,回味悠遠的桑落,有地列酒泉,天垂酒池的杜康,還有一種酒,怕人喝醉,兌了極多的水,聞之無味,品之寡淡,專給那些喝不了酒又想湊湊趣的人喝。
秦箏剛剛喝了幾杯?五杯?六杯?
第25章 箏與瑟
▍你們這兩個名字有點意思。
蕭瑟提起那幾乎空蕩蕩的壺盞,額穴突突直跳,唐蓮已經拎著搖頭晃腦差點從屋頂上滾下去的秦箏落了地,「秦道真這……又醉了?」
一雙迷濛的眼睛眨了眨,打量著周圍一團團模糊的影子,本能的危機感讓她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蕭瑟,我頭好暈。」
暈死你算了!
雪月城有史以來最短的百花會結束之後,一襲青衫朝客院的方向走,手裡抱著已經團成一團的秦箏,那雙清亮的眼裡滿是迷霧,嫣紅小嘴嘀嘀咕咕說個不停。
小道姑平時一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就會開始扒拉著道家東南西北各種經書念叨,今天卻一反常態地說了許多話。
「杜先生其實應該算我姐夫的,我有個師姐叫楊小阮,是於師叔的大弟子。只不過我被純陽宮收養之前她就嫁給杜先生離開純陽宮了。所以我沒見過這個師姐,聽說於師叔為這難過了好久。直到金昀師姐拜入清虛門下才好了一點點。」
「公孫劍舞那麼有名氣,可我卻一次沒見過,本來我下山是想去江南看一看的,那裡有藏劍山莊,有七秀坊,還有長歌門。
我聽我師兄說秀坊的姐姐們跳舞特別好看。雖然戰亂將中原毀了,可他們都說凡七秀弟子起舞之處,皆是盛唐,我也想再見見那盛世長安呀。」
秦箏的眉毛忽的皺成一團,「可這裡連長安城都沒有,華山不是我知道的華山,純陽宮也不見了,師兄師姐不在,師尊師叔也不在,我到哪裡去找他們,誰能來帶我回家呀?」
濃濃的哀愁將眼裡的團團霧氣凝結成水珠,沿著紅撲撲的臉頰滑了下來,她縮成一團小聲地哭著,「我想家了,可我回不去了。」
蕭瑟的腳步頓住,垂眸看著懷裡哭成花貓的小道姑,「天底下多的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今夜你哭一場,明早起來繼續打你的坐,練你的劍。」
「路還是要走,你只能往前。」
第二天一早,秦箏又一次從睡夢中清醒,她以前極少做夢,可自打下山之後總是時不時地夢到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