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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人從頭澆了盆冰水,我陡然清醒過來。
我遲緩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僵硬回道:「卡萊爾自然會有辦法解決,你們插手,到底幫誰可就不一定了。」
聽完我的話,凱厄斯輕笑一聲,仿佛很滿意我的回擊似的,伸出一隻手指想來摸我的下頜邊緣。
我躲開的同時拍了他,相觸時發出脆聲。
「你幹嘛?」我提高音調。
凱厄斯收回手,目光有些遺憾似的,在我有些泛紅的掌心轉了轉。
「別太用力,傷到自己。」
「既然知道,就不要動手動腳。」
凱厄斯沒說話了,只是低著眼帘看我,我不肯服輸,眼也不眨地和他對視。
最終還是他敗下陣來,率先移開視線,走到茶桌倒了一杯熱水。
我說我不喝,他就把有些燙的瓷器塞到我手裡,也不說一句話。
活像個啞巴。
氣氛漸漸變得尷尬。
熱氣漸漸散盡,燙手的茶變得溫熱。
正當我想說些什麼,對面已經坐下的吸血鬼又站起身來,從書架拿出一本大部頭開始翻看。熟悉的黑褐色封皮令人頭痛。這本書他已經斷斷續續給我念了半個月,在我完全聽不懂的情況下,無異於一種精神折磨。
又念又念,我在心裡哀嚎,問凱厄斯能不能換一本現代名著。
「你太離譜了。」我說。
凱厄斯給了我一個多嘴的眼神,並不理會我的抱怨,鎮定自若,坐下來開始念。
我真想把手裡這杯茶潑到他臉上。
這語言早不知換了幾百遍,複雜程度好比中文從甲骨文進化到現代漢語,我到底是哪裡看起來很喜歡學習或者很有文化,讓他產生了這種不切實際的誤解。
他的嗓音確實很有磁性,朗讀的節奏也恰到好處,若是去電視台做節目,一定會有大批觀眾給他投票。
問題是落到我耳中,就會產生難以避免的催眠效果。
真難為他不辭辛苦,每晚都來為我表演睡前節目。
我昏昏欲睡,身體從靠枕上滑下去。茶水早不知道被凱厄斯放到了哪裡,雙眼緊閉前,最後看見的是對方為我拉緊被子蒼白的手。
額上傳來微涼的觸感。
我來不及細究它到底是什麼,便徹底陷入黑暗。
由於擔心貝拉受波及,我開始頻繁給她寫信。
貝拉說一切都好,她和愛德華進展順利,只是查理還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這麼快就有了戀人,因此產生了一些阻礙,但貝拉說查理只是需要時間,並且對愛德華會令查理滿意這一點深信不疑。
看得出來我的朋友已經徹底陷入了愛情。
我不打算在信里說維多利亞這件事。
貝拉有知道的權利,但不該由我來說。我希望卡萊爾能親口告訴她。如果他們決心接納貝拉成為家族的一員,就得有共同進退的覺悟,而不是一味將她蒙在鼓裡。
如果災難要降臨,我們無法阻止,我和貝拉,都有自己要迎接的命運。
我最近總是想到命運這個詞。
凱厄斯說命運是懦夫為自己的失敗而找的藉口,強者從不輕易屈服,他還說命運不可避免,就像水滴最終匯入大海,命運的洪流裹挾著所有自知和不自知的人。
我問他是哪一種。
他沒有回答,或許答案他早就給過我,在中國南方的那個小鎮,陽光燦爛的午後。
我從來都是後一種,陷入命運而不自知,試圖反抗卻又不敢付諸行動。
在福克斯傳來寒假的消息時,凱厄斯提出要對我進行第二次轉化。
他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或者他早料定我不會拒絕。
海蒂每日早晨為我送來的鮮血,我在裡面嗅到了虛弱的味道。
有一段時間,海蒂每天都會同我說阿羅和凱厄斯因為什麼事吵得很厲害,幾乎是一天比一天情況惡劣。
她那時連笑容也沒有,說這話時帶了淺淡的殺意。
我後來知道那種殺意是因為我。
但我又有什麼罪過呢,我到現在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為何在短時間內無法抑制地快速衰敗下去。
轉化定在第二天。
這晚凱厄斯沒有來,窗戶敞開著,風捲起窗簾一腳,像海浪拍打礁石的弧度。
我側身躺在床上,不感到冷,也不感到困,只是漫無目的地盯著窗外。
我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轉化我被提前預知,心裡除了恐懼還有「早知如此」的瞭然。
星星很亮,窗戶邊緣映出人影的一角,風裡傳來極淺的雪鬆氣息。
凱厄斯不知何時站在外面,我和他隔著一堵牆,此刻的距離,就像我們之間總隔著障礙的關係。
他想我愛他,可是我不能。
這是一種殘忍,無論對我,還是對他。
就算最後我或許還是要向他屈服,為無法抗拒的吸血鬼本能低頭,至少在現在,我不會愛他。
仔細想想,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除了地位不對等,更多的是我無法輕易去愛一個人。
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寄予到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身上,於我而言風險太大。
我曾經試著這樣對貝拉,後來發現這是徹頭徹尾的錯誤,我不想重蹈覆轍。
我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