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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真是善解人意。
「那你有辦法帶我出去嗎?」我問。
海蒂眉眼彎彎,搖頭說:「凱厄斯已經來了,讓他帶你出去吧,我想我得走了。」
「哦。」
我語言以對,只好回以單調的音節。
事實上我現在並不想見到凱厄斯,不是因為剛才的尷尬場面,而是關於昨晚的一切,還亂糟糟地堆在腦子裡,我到現在也沒理出個頭緒,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
如果我沒有對著他的肩膀咬下那一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恨他,或者我再狠心再自私一點,也可以把這當做報復的手段,而不必承擔任何心理壓力。
然而我不能,我沒有這個勇氣。我太心軟,這個缺點從出生開始就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就算變成了以殘酷無情著稱的吸血鬼,我也很可能改不掉這個毛病。
它導致我無法再用之前的心態去對待凱厄斯。
我給自己挖了個坑。
海蒂身材姣好的背影很快離開,留下我像根沒有依靠的野草在風裡凌亂。
我靠在牆邊,後腦磕在不太乾淨的樹幹上。
周圍很安靜,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在街道邊緣的青苔上,有股潮濕而平和的氣息。
凱厄斯清而淺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他走路時姿態很舒展,肢體動作有時能看出一個人的生活環境與性格習慣,我總是瞻前顧後,凱厄斯則是一往無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他自己也不能。
我一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然而我此刻看著他一步一步跨近,習慣性抿成直線的殷紅嘴唇,油畫一般的深邃眉宇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面前,像被放慢了幀數的電影片段,顯得疏離而迷人。
人類可以為了愛情赴湯蹈火,吸血鬼也同樣。
甚至他們的感情會被永遠定格在心動的那一瞬間,直到死亡編成謳歌,才能使這種濃烈又瘋狂的愛畫上句號。
很難想像凱厄斯此刻是懷著這種感情在接近我。
我對自己是他的歌者這件事始終沒有實感,世上怎麼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呢?
就算是一見鍾情,也需要天時地利。我與凱厄斯的初遇稱得上災難現場,他要是在那種時刻對我產生了愛意,那可真是太可怕了。簡直比他現在停下來對我說「我愛你」還要可怕。
然後我就看見對方真的停了下來。
「你要做什麼?」
我受驚一般提心弔膽地問。
凱厄斯嗤笑一聲,「收起你不著調的念頭,離開那顆樹。」他頓了幾秒,見我沒有行動的跡象,補充道:「後面有螞蟻在爬。」
我頓時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是討厭,是害怕。
我艱難扭頭查看自己身上有沒有螞蟻爬過的痕跡。
「你往這邊走的時候,就該考慮可能會有蟲子爬進頭髮。」凱厄斯幫我把衣領上的螞蟻抓了下來。
「要不是你非要過來,海蒂也不會扔下我。」
「她可沒那麼好的心,你對她真是印象不錯。」凱厄斯嘲笑:「這麼容易輕信,所以才為那個女人做出蠢事。」
我把螞蟻碾死在他手掌心裡,說:「我不喜歡你的評價。」
「你不喜歡我的何止只是評價。」凱厄斯意有所指地說:「假如我現在說愛你,恐怕你也會避之不及。」
被戳中心事的尷尬使我立刻紅了臉。
太陽將空氣中漂浮的粉塵照得閃閃發光,光斑落在我手背上的一小片肌膚。
「我和你不同,凱厄斯,你知道的。」
凱厄斯說:「我知道,所以我在等。」
石板的縫隙里是白灰色的沙泥,鞋尖踢在上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喧鬧來了又走,孩子們推著帶花籃的腳踏車,蹦蹦跳跳從我們身邊經過。
「你在等什麼呢?」我說,「也許我到最後也不會邁出第一步。」
期待一場勞而無功的感情,這樣沉重而無望的愛,也會在凱厄斯身上出現麼。
「我已經陷進去,從我沒有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將你毀滅的時候。」
凱厄斯深灰的瞳孔閃爍著沒有感情的冷漠,語氣仿佛是在說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小事。
「當你眼裡完全沒有我的身影,或者完全不打算在乎我所說的話,就像現在。」凱厄斯將目光對準了我:「我真想把你掐死。」
真是惡毒的想法。
他大概忘了自己是怎麼提溜著我的脖子將我捏得奄奄一息。
「所以你要動手嗎?重演一遍福克斯得劇情。」
凱厄斯沒有說話,我不清楚他是真的有這個打算,正在竭力忍耐,還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
最後他給了我一個「那算什麼」的眼神。
我徹底沒了和他談話的心思。這兩天所有可笑的猶豫和糾結,都在他這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里覆滅。
不懂風情的傢伙,我祝他孤獨終老、不孕不育、子孫滿堂。
我在這裡拍了很多照片,有些是海蒂代勞,更多的是我隨手拍就。
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風景和行人,足夠我在未來回憶很久。
我沒有試圖再去尋找前世存在過的痕跡。
有些夢做得再久,終究會醒來,但如果它一直只存在我的夢裡,就不會有失去的機會。
只是會慢慢褪色、老化,留不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