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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要入夏了,但江上分外涼爽。江風吹拂著,掀起了船上輕紗,送來陣陣令人舒爽的涼意。祝秋坐在案桌前,輕撫琴弦,琴聲隨著江水一波一波向外送去。
賀連璧聽著琴聲,只覺琴音中似乎有些悲涼。她知道這是張衡《四愁詩》的調子,如今,祝秋彈得越發熟練了。
「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阪長,側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吳文巽念著,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一眼窗邊的賀連璧,又把目光鎖定在案前的祝秋身上,略帶哀怨地輕笑道,「阿秋,這四愁詩此刻卻是我的心聲。」
賀連璧不愛讀那些詩詞,對這《四愁詩》根本不熟悉,聽見吳文巽念了一段,才恍然領悟到其中的意思。
「我所思兮在漢陽……」賀連璧跟著輕輕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表哥,你不如把接下來的那段也吟出來,我為你彈琴奏和。」祝秋看著吳文巽,微笑著說道。
吳文巽聽見祝秋如此說,不禁有些驚喜。一唱一和,在他看來是一件極其親密的舉動。賀連璧卻並沒有在意這句話,她仍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江水,心中儘是那句:「我所思兮在漢陽。」
正出神時,吳文巽的聲音陪著琴聲忽然響起,將她的思緒又拉了回來:「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雰雰,側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
雁門?賀連璧登時來了精神,扭頭看向祝秋。只見祝秋似乎向她這邊望了一眼,又低下頭來專注地撫琴。
「我有空可得多讀幾遍這《四愁詩》,」賀連璧心想,「以後,我可以為她吟詩,她可以為我奏和。漢陽、雁門……這詩由我們來唱和再合適不過了。」
賀連璧想著,又看了一眼吳文巽,心中忽然得意起來:這詩里可沒有提到益州。
「只是這四愁詩聽起來便滿是惆悵,」賀連璧又望向了祝秋,呆呆地看著她,「叫人心生憂愁。」
祝秋彈完一曲,便推說有些乏了。吳文巽見狀,也不好在這裡多留些時候,只好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間。
賀連璧聽見了,便也要走。可她剛剛站起來,便聽見祝秋喚她:「阿賀姑娘,你留下陪我吧。」
賀連璧回頭望向祝秋,見祝秋正瞧著她,眼裡一派的溫柔……她哪裡抵抗得了這麼溫柔的目光,連忙點頭,走到了祝秋身邊坐了下來。
只聽祝秋對門外吩咐著:「綠蕊,我有些累了,不想被打擾。」
門外的綠蕊會意,應了一聲,便再無動靜了。
「祝姑娘,」賀連璧輕聲喚著,「能給我講講那《四愁詩》嗎?」
祝秋聽了,凝視著琴弦,一時出神。半晌,她才開口道:「你以後會明白的。」說著,又抬起頭對賀連璧微微一笑:「我有些乏了,你陪我躺著說說話、解解乏吧。」
說著,祝秋便站起身來,褪去青衫,躺在了身後的榻上。賀連璧見狀,也跟著爬了上去,乖乖地和祝秋相對側身躺著。
「你肯和我說心事了?」賀連璧輕笑著道,言語裡儘是得意。
「這可不是心事,只是一些無聊的話。」祝秋輕聲說著,有些睏倦地眨了眨眼睛。
「好,那你說,我聽。」賀連璧說著,故意向祝秋湊近了些,仔仔細細瞧著她的面容。
「你想家嗎?」祝秋問。
賀連璧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想了想,如實答道:「我有時很想回去,可有時又不是很想回去。」
「為什麼?」
「我想回去是因為,我在家裡好歹是個少主,吃香的喝辣的……我不想回去是因為,」賀連璧頓了頓,又嘆了口氣,「我怕我娘,她肯定會罰我的。」
「你不是很孝順嗎?為了你娘不惜冒險潛進我祝府?」祝秋又問。
賀連璧有些失落,強顏歡笑道:「我記得你曾說過,有時候人的感情總是這樣複雜,難以捉摸。」又道:「平心而論,我娘對我並不好,她的壞脾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對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十四歲的時候她就不再管我,把我扔去雁門堂當堂主了。我怕她,不敢見她,也會生她的氣,悄悄發誓再也不理她。可她偶爾對我好一次,說一兩句熱乎話,我都能記上一輩子……」
祝秋聽了,默默無言,只是愛憐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妖女。
賀連璧此時眼眶已不自覺地紅了,她垂了眼,問祝秋:「我是不是很欠呀?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我娘應該不是生來就如此的,她一定是經歷過什麼事情,她或許也不想對我這樣惡劣。我總想著,我若能討好她,讓她開心,讓她滿意,她或許就不會對我這樣了。這次,她揚言要為了我屠滅三門,我雖然也覺得她這樣太過激進,可我心裡卻開心的緊,最起碼,我知道她是在意我的。」
「人的感情總是這樣複雜的。」祝秋說著,眼神不自覺地在她面容上遊走。她不覺伸出手來,輕輕撫上了賀連璧的面頰,可剛剛觸碰到她的肌膚,她便意識到了什麼,又故作從容地把手放下了。
「我也想家了。」祝秋閉了眼,道。
賀連璧不禁奇怪:「這才離了漢陽沒多遠,你便想家了?」又故意報復一樣地反唇相譏:「我看你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