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木雲只是垂眸,淡淡一笑。祝經見她如此,登時急了,衝上前去,抓住她的領口把她扔到地上,把劍架在了她脖子上,問她:「你說不說!」
「為了這帛書,你毀了婉兒,搭上了我姐姐一家的命,現在又要殺了我嗎?」木雲輕蔑地笑著,「我不怕你,我的命,你儘管來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中間還有一些話,祝秋忘了。她只記得母親最後也沒對父親說出帛書的下落,而是搶過了父親手裡的劍,向自己腹上狠狠地刺了進去。登時,血流如注。
「祝經,相信我,你我都不得好死。」木雲輕笑著說,血從她口中溢出。
祝經怕了,慌了,便丟下劍跑了。祝秋在此時小聲哭著爬了出來,抱住了一身鮮血的母親。母親一時有些慌亂,捂住了她的眼睛,叫她別看,卻又在她耳邊輕聲安撫著,十分溫柔地說道:「娘沒事的。」
「娘……」
「秋兒,你要好好活下去,這是你娘唯一的心愿了,」木雲說著,聲音漸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說著,木雲拼著最後一口氣,把帛書所藏之地告訴了祝秋,並囑咐她長大以後一定要拿到手,然後便撒手人寰了。
祝秋知道那帛書的重要性。
她這些年過得實在是辛苦,但總算快要苦盡甘來了,從一味忍讓,到利用這一點讓祝緯對自己著迷,她著實費了不少功夫。十四歲的她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祝緯會成為自己的提線木偶。
她知道她在賭,今天看到那帛書的一瞬間,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賭贏了。
只是,這整個過程,實在是屈辱。她噁心自己,討厭自己,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祝家一向沒什么正常人的。傳說她的祖父,祝家的第一位主君,便暴躁易怒,經常有動怒失手打死人的時候,但因他是名門正派,打死的多半是不入流的小賊,倒也沒人指責什麼。她的父親陰損卑劣卻又野心勃勃,她的叔父更是一個衣冠禽獸……祝家一向沒什么正常人的,雖然外人看來,這些都是俠義之士,但祝秋知道,那只是一個笑話。
她過早地認清了人心險惡,過早地看清了三門中的虛偽,這讓她痛苦不已。最讓她痛苦的,便是她在不知不覺間也成了三門中的一份子:道貌岸然,心機叵測。
這是她對自己的評價,她也知道這是命運的必然。她身體裡流淌著祝家的血,便註定不可能獨善其身了。好在她身體裡還有一部分木家的血脈,這是唯一能寬慰她的事情了,讓她覺得自己似乎還是有理由不是那麼糟的。
她有時很羨慕賀連璧,羨慕她十四歲時便成了雁門堂的堂主,不必再受人控制;羨慕她不必勾心鬥角、步步籌謀,愛憎都是那樣分明;羨慕她可以那樣純粹地對一個人好,縱使這個人在立場上是她的死敵。
「阿賀,阿賀,我怕是會傷了你。」
祝秋只能在泥潭裡掙扎著,期待有一日可以主導這個泥潭。她不是沒有想過逃脫這個泥潭,可就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逃脫是沒有可能的,她既姓了祝,便不可能逃了。
「祝姐姐……」屋裡突然傳來賀連璧的輕喚,祝秋一下子被喚回了神,微微撐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見賀連璧正躡手躡腳地向這裡走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祝秋問著,向床榻里挪了一挪,給賀連璧留出了充足的空間。
賀連璧十分熟練地躺進了被子,又拱進了祝秋的懷裡,輕輕擁著她,睏倦又疲憊地道:「我習慣和你睡在一處了,不抱著你,我睡不著。」
「傻丫頭,」祝秋不禁輕笑,伸手理了理賀連璧鬢邊的碎發,「你這樣,日後離了我,可怎麼辦?」
「我把你打包帶回我雁門堂!你每日也不用做別的事情,陪我睡覺就好。」賀連璧閉著眼輕笑著,把祝秋抱得更緊了些。
祝秋微微一笑,輕輕吻了一下賀連璧的額頭,似有無限眷戀。她知道賀連璧說的是不可能實現的玩笑話。
「阿賀,」祝秋開了口,「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人?」
賀連璧只是閉著眼,在祝秋懷裡輕輕蹭著,答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不,我不是,」祝秋心中暗道,「我一直都不是。」
「姐姐,你怎麼突然問這個?」賀連璧見祝秋沒多大反應,便睜了眼,眨了眨眼睛看著祝秋,認真地問著。
祝秋想了想,微笑著答道:「沒什麼,只是想聽你誇我。」
賀連璧聽見,一下子來了精神――祝秋是極少這樣直截了當表達自己的訴求的。她忙一把抱住祝秋,嘴裡不停地說著誇讚她的話:「你美冠三門,不對,美冠全江湖,又善良體貼救死扶傷,不計前嫌廣納賢士……你聰明智慧美麗溫柔,那些傳說里的神仙都不及你一分一毫!而且,」賀連璧說著,笑了笑,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對我特別溫柔,每回夜裡和你在一起,我都仿佛要升仙了。」
本來聽她前面那些話時,祝秋心裡是很沉重的,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那些溢美之詞。可到後來賀連璧卻忽然冒出了那麼一句,她一個沒忍住竟笑出了聲:這小丫頭是越來越不知羞了。
「你笑什麼?我說的是真的!你要充分肯定你自己!」賀連璧臉色微紅,卻強裝鎮定,又趴進了祝秋的懷裡。
「你就不一樣了,」祝秋笑道,「小孩子家沒輕沒重,怕是練武的力氣都用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