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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月沉默不語。
明賀嗤笑一聲不再理會她,只是低頭看著地面上的扇子,久久沒有挪動身體。
沉月看她這幅模樣又想起堂主和盟使的交待,猶豫了片刻蹲身將那柄扇子拾起,試探著遞到了明賀面前。
明賀並沒有拒絕。
沉月是異族或是黑風盟的人,她並非第一次猜測,如今知道也不覺得奇怪。
左右她身邊並非只有一個人族叛徒。
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族叛徒。
明賀抬頭對上沉月的眸,她長得其實很好看,五官精緻雖然不及秦楚亦和面上沒有傷痕的慕南枝,卻也是極為出色的。
可是當時她首先記住的是她的眼睛。
分明是追命樓殺手,卻能擁有這般清澈的眼神。
時至今日,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眸底蒙上了一層陰暗,與周身氣質格格不入,卻是與這一座血河殿的存在極為相襯,似融為一體。
木千似乎也是這樣。
明賀深深看了沉月一眼,並沒有發怒讓她滾開,更不曾冷眼相待。
她其實並沒有給沉月多少反應。
她拾了扇子遞到她面前,她便接住。
至於扇子再掉落——
明賀眯眯眼沒有再理會沉月重新遞到面前的扇子,只是勾起唇角就著猩紅的鮮血笑得有些冷淡。
所以為什麼要在她床邊的桌案上擱一柄扇子呢?
這柄扇子的重量還不重不輕剛剛好,是她剛好可以拿起又無法久拿,甚至無法打開扇面的重量。
這分明就是木千刻意為她準備的扇子。
也可能不是木千,游翎、沉月,還有他們口中的堂主,誰都有可能。
但一定不是無心。
他們無非是想時刻提醒她,她的劍道已經廢了。
竹劍廢了,驚影、碧海、龍泉還在又怎麼樣?
她再拿不起劍了。
還有幽冥劍。
那是藏在她魂海里的魂劍,藏鋒許久而未出鞘,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了。
因為醒來以後,她已經無法運用自己的魂力了。
這也不奇怪。
畢竟游翎是魂族嫡系血脈,關於魂道手段,他當然會比自己懂得更多。
所以,她此刻是真真正正的廢修,連凡間百姓還要不如。
明賀坐在那裡神情晦澀,右手卻是止不住的顫抖,可是她的心卻是如沉浸在無邊黑暗裡,連些微的起伏波瀾都沒有。
不是平日裡藏卻情緒的處事不驚,而是真真正正的心如死水。
她的身體、她顫抖的右手、她沉寂的心,似乎在這一刻被某種東西割裂開來。
只剩一身魔氣沸騰洶湧,宣示著那是她唯一可以行走的道路。
假如她不甘心淪為凡人的話。
明賀當然不甘心,她的腦海跟意識都清醒地告訴她,她是不甘心的,她應該不甘心的。
可是她的心卻不想不甘心。
她的心什麼都不想做,甚至想就此沉沒,昏沉餘生。
木千,斷的不止是她的手筋和竹劍,不止是她的劍道和經脈,還有她從前那顆百折不屈、誓死不從的心。
泡到了血泊裡面的心,真的還可以清明如初嗎?
明賀不知道,她只是想起了某個東西,右手手指微屈,然後搖搖晃晃站直了身體,想要去外面看一看。
她實在厭倦了黑暗和沉寂。
沉月沒有阻攔她,游翎和木千也沒有出現。
明賀於是知道她是對的。
院落外的綠樹隨風輕搖,時而有葉子打著飄兒落在地面上,不一會就積攢了薄薄的一層落葉,在烈日照耀下發出粼粼微光,是很好看的風景。
她細看了那樹幾眼,發現那是青松,是師尊最喜歡的綠植。
這樣的樹竟然可以在這個地方活下來,還高聳入雲,挺拔青翠。
明賀著實有幾分詫異。
因為這裡還是血河殿,卻是血河殿之頂。
所以她沒有聞到那股近來幾乎陪伴她形影不離的猩紅血氣,也不曾聽到地底血河翻湧不息的聲音。
血河殿之頂,便是日華唯一的凝聚之處。
據沉月說,這裡叫雲海,是異族狩獵堂堂主在血河殿暫時的落腳之處。
如此,沉月背後站著誰自然不言而喻。
雲海,是劍魔山巔那片雲海,還是……
明賀思忖至此有些想笑,也對異族堂主有了幾分興趣。
廢了她周身經脈,挑斷她雙手手筋,卻不取她性命,反而讓沉月將她挪到了此處,有意無意地將異族堂主的存在說給她聽。
木千到底想做什麼?
又或者,是游翎想做什麼?
墮魔麼?
明賀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其實現在也差不離了。
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也無法凝起水鏡自照,卻也清楚地知道原來的清澈明亮已經悉數被孤戾狠厲取而代之。
毀劍之仇、斷劍之恨,自然不能不報。
還有師姐……
明賀低眸看向心口處幾經周折仍然沒有離身的彎月玉墜眼神迷離迷茫,就這麼站在雲海之巔抬頭看著天上的烈日,眸底蘊滿淚滴也不願意挪開,像極了從前的游翎。
異族狩獵堂的堂主踏空而來,看著她這幅模樣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眸底都是心疼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