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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生死魂環,連同魂道傳承,連同繼道者這一個身份,還有我差點從你身上拿走的驕傲和明亮,此刻悉數物歸原主。
黑暗悄然散去,血河殿血流成河,卻升騰起了日光般明亮耀眼的光輝,將整片天地都照明。
明賀錯愕地看著游翎,那樣的灼灼之光,來自於游翎。
她明明沒有殺她,她卻自己走向了死亡的道路,為什麼呢?
明賀不知道,她只是看著游翎,忽然看到從她身上飛出金色的光華,掠過空曠的大殿落到了她身上。
這一瞬,魂海沸騰,藏在明賀儲物戒指里的骨冊自己飛了出來環繞著明賀旋轉,魂力洶湧澎湃,幽冥劍清揚低鳴、顫動不息。
明賀靈台清明,感覺自己對魂道古法《九字真言》的領悟似乎又透徹了不少。
之前她只能施展到九字真言第二言,現在……好像遠不止於此了。
這是……游翎給她帶來的頓悟嗎?
明賀眼神幽深,看向游翎,女子朝著她勾唇,說:「以後,不復相欠。」
「明賀,煩請你告訴清風族兄,我不怪他了。」不怪他將魂族血仇拋之腦後,一心藏在流雲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明賀出現在流雲宗,或許那就是某一種註定。
所以,魂族剩他一個了,就好好活著吧。
游翎這麼想,勾唇緩緩倒落了身形,氣息一點一點衰弱下去,一身黑衣如潑墨。
她睜著眼睛看著血河殿,想起她就是在這裡,成為了殿下的傀儡,成為了黑風盟的盟使,然後——重獲新生。
那麼,在這裡結束就很好!
可惜不能見殿下最後一面了。
游翎感受著地面與身體接觸帶來的刺骨冰涼,想起了她們的初見。
血色瀰漫的亂葬崗上屍骨橫疊、枯木腐朽,放眼望去皆是黑色棺木和森森白骨,煞氣、陰暗、潮濕,冬風卷殘葉,寒意蕭瑟浸透她身心。
那是左清月第一次知道,原來天武大陸還有這般陰暗如同人間煉獄的地方。
彼時她還不知道,她的人間煉獄才剛剛開始。
她在滿腔絕望的血色黃昏里想著魂村血流成河的夢魘,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穿一身白衣的少女。
她分明穿著皎潔如雪的白衣,站在亂葬崗屍橫遍野的荒涼里卻好像與黑暗融為一體,嗓音涼涼與群鴉嘶鳴相伴響起,是一模一樣的悽厲婉轉。
白衣少女問她:「你想活著嗎?」
左清月嘶啞著嗓音回她:「你是誰?」
少女於是淡笑一聲,在她身邊緩緩蹲下,唇角含笑、眸光深幽,擋住所有映射下來的日光,將一身血污的左清月籠罩在黑影之中:「我是天眼族皇族。」
天眼族,是侵犯天武大陸的諸天萬族之首。
左清月瞳孔收縮,第一反應是去告訴人皇宮,天武大陸竟然潛伏著這般一位身份尊貴的異族。
天眼族皇族。
如果人族抓住她,會不會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掣肘天眼族,如果是這樣,諸天戰場上……
她想得熱烈,甚至連心口的疼痛都拋之腦後,直到少女勾唇一聲冷笑,左清月才如墮冰窟。
是啊!她怎麼忘了!魂族已經消失了,是因為人族少尊主慕辰而覆滅的。
她跟人族,早就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了。
她不蠢,當然知道眼前少女要救她的原因。
活下來,就代表著要為異族做事。
而為異族做事,就代表著背叛人族。
背叛人族。
從出生開始,所有長輩都告訴她,魂祖當年在諸天戰場一念屠戮百萬異族是什麼樣的風采,而人族叛徒又是什麼樣的狼狽不堪、舉世唾棄。
所以從很小開始,從她點燃魂核開始,從她想要修行劍道開始,她就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跟魂祖一樣,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殺乾淨異族,殺乾淨人族叛徒。
清明坦蕩的天武大陸,從來不僅僅是明賀一個人的期盼。
那也是她曾經的抱負和道心。
可是她的魂核都被挖走了,道心破碎,一個沒有魂核的魂族,不算魂族,也不會再為人族征戰了。
她想活著,想要報仇,可是左清月還是沒有第一時間答應白衣少女。
因為背叛人族這四個字太沉重了。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左清月對那個少女說:「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等我到真正意義上的生死一線,等我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等我疼到麻木不醒,或許我才可以下定決心、永遠不後悔。
白衣少女點頭說好。
於是左清月躺回了原處,看著黑暗夜幕降臨,看著白晝之輝蔓延,她感受到了真正的疼痛入骨、血流成河。
不是魂族的血,而是她自己的血。
烏鴉啄食著她的血肉之軀,她從最初的痛不欲生到最後的麻木不仁。
夜色與日影交映間已是數日光陰,左清月看著昏黃色的天空和遠處棺木,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她抬眸看著坐在血泊里一直默然不語的少女說:「等你覆滅滄浪宗,我的性命就是你的。」
白衣少女說「好」,轉身離去,留給左清月一個淡漠的背影。
她彎著唇,任由自己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就是在血河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