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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的汗水順著張濛的前額流淌,他的眼睛在陽光映射下反著冷徹的寒光,如同一把剃刀——在與張濛戰鬥時很難不聯想到剃刀就搭在自己脖子邊,若是稍微鬆懈便會不可遏止地被切斷喉嚨。
韓林本也打著切磋的念頭,他雖然對自己的劍術身法格外具有自信,卻也知道張濛扛圓木、拔老樹的勇名,自知力量與體力上自是全然比不過他,直到今日眼睜睜目睹張濛手持沉重青銅劍全力以赴地揮舞鍛鍊了足足半個時辰,鍛鍊到汗如雨下氣喘如牛,他才走了過去,向對方拋出切磋的邀請。
這固然有些卑鄙,但韓林也從不是非要永遠光明正大的君子。他與張濛兩人的切磋不過是興起的產物,而非甚麼承載著重要賭注的決鬥,因此即使並不公平也很正常。
『——本已經打算擊敗他之後勉勵一番,用他耗費了體力而我精神百倍、身穿甲冑作為理由安慰,再順勢拋出橄欖枝,請他入軍隊做我副手。沒想到……這莽漢怎地這般力大無窮!精疲力盡時也能讓我如此狼狽嗎!?』
韓林險之又險地後退半步,躲過了張濛一次猛烈的直砍。前者早已因為流汗缺水而嘴唇乾裂,但那眼神依然明亮得讓人害怕,讓人一眼便看得出他還想繼續再打。但韓林已經起了退卻之心,區區切磋不值得他這樣對待,更何況……
他心痛地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甲冑——這套珍貴至極的甲冑已經被張濛的青銅刀砍出了好些白印兒啦!?
作者有話說:
第64章 踏破千軍(十三)
「吸——呼——」
韓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臨近中午而被陽光曬熱了的空氣中含有被雨水洗過的草木清新味道, 讓他的神志為之一清。他將因為兵器交接而震動麻木的雙手微微放鬆,同時不斷地將大腿與小腿的發力肌肉繃緊又張弛, 接著主動地朝張蒙揮出了劍。
張濛依然不躲不閃, 他同樣揮出的劍刃擊砍在韓林的青銅刀上,劍刃互相摩擦碰撞,在張濛意識到這次斬擊的力道有些不對勁時, 韓林的刀柄已經脫手而出,順勢被張濛的力道在空中改變軌跡,如秋日脫離了枝椏的枯黃楓葉一般跌落在地。與此同時韓林則從腰間迅速地抽出了匕首——
『我可以躲開它, 只要用肩膀接住這刀, 然後順勢用劍技從他左前方砍下去……』
一瞬間,張濛的腦海中出現了如何對應的念頭。但這下意識的狠辣和不將自己的身體受傷狀態視為應當在意的心理讓天賦【第六感】敲響了警告——張濛陡然從之前純然沉浸於殺戮與戰鬥的情況中脫離而出。
假如他真的像自己之前的想法一樣去做, 韓林的腦袋就會如被菜刀剖開的蘋果一樣裂為兩瓣。而他在最開始還謹記著這場比試僅僅是「切磋」, 而非生死決鬥,在攻擊韓林時也只是將武器的刃對準他包裹在甲冑里的身軀, 而非手臂、大腿、脖頸、腦顱……但在剛才, 他險些遺忘了這重要的一點, 將韓林全力以赴地劈開頭骨, 奪去他的生命。
『現在的我已經像脫胎換骨一樣輕盈了, 心裡積攢的煩悶與壓力更消失得無影無蹤……切磋的目的宣洩積壓已經完成。所以到此為止是最好的。』
張濛於是刻意慢了一拍, 如同對突兀轉變攻擊方式感到驚愕與不適而遲緩了一瞬間,韓林抓住了這個機會,將短刀橫在了張濛的鎖骨邊。鬆了口氣的韓林只是將刀刃在他鎖骨上碰了碰, 而後便迅速抽身後撤。
站穩在張濛三步外的年輕小將對他微微一笑:「寧壯士果然不同凡響, 這次切磋便視為『平手』吧, 你看如何?」
「多謝韓將軍指點。」張濛發泄了旺盛的精力與戰鬥的強|欲, 不再專注殺伐時情商也自然回歸, 順坡下道地接受了韓林的說法。
後者從腰間摘下一塊令牌,笑道:「寧壯士可想知道在下是如何獲得這身甲冑的?有好話道,『不打不相識』。今日你我不需要太過生疏,我也不同你推諉了——這甲冑正是公子恆賜給在下的。此外,他還給了在下一個從六品的校尉做。」
韓林一面說一面放開步子,在公主府的後院子內緩步走動。張濛與他並肩潛行,雙足踏過微微濕潤的平整地面,繞過草莖糾結的植被與點綴嫩黃嬌花的高大灌木。
風吹得人心情舒暢,張濛滿身汗水被冷風一吹,反而有種別開生面的清爽感。韓林和他主動說話,張濛自然不會傻乎乎地單聽著。他雖然本身並不特別善於言辭,但搭個話還是做得到的——張濛隨之道:「公子恆也……幫了公主許多,我雖沒有被公子恆面見的榮幸,卻也聽過他在民間流傳的賢明。」
這話倒也不全是假惺惺的吹捧。公子恆這人在民間的確頗有賢明,張濛在外頭街道上閒逛,在公主府後院轉悠,自然不全是為了開闊身心偷懶耍滑,也有一部分收集這世界的風俗情報的目的。
據他打聽所知,燕王生了五個兒子,兩個女兒,但活到現在的只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公主早已在三年前嫁給了燕王器重的臣子,而今都誕下了子嗣;三個兒子則分別是大兒子公子恆,二兒子公子珏,三兒子公子琛。公子恆今年二十八歲,也的確有妻有子,最大的兒子都十二了——這世界的人總是很早就結婚的。
公子恆因為在朝堂中較為活躍,性情溫和寬仁,頭腦又頗為聰慧,善於納諫,在災年也時常施粥賑災,用耗去的錢財為自己的名譽增添威望。因而無論士人抑或百姓,對公子恆的看法都頗為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