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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封張濛為裨將時,張濛一身鮮血夾雜內臟碎塊,渾身惡臭不已,霍彥也能微笑自若。但這並非是他習慣了血腥,只是為了顏面罷了。
現在看清了城門口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一片片乾涸的血跡,沖天的屍臭味兒和仔細堆成小山的人頭浮屠……霍彥是真的受不了了,他恨不得立刻回燕國京都去,再也不管這勞什子丘八的破事。
但他按捺住了內心悲涼的想法,扶著額頭,有氣無力道:「寧裨將,你那是做什麼吶?好好的城池,門口堆一堆腦袋?不怕過幾天臭了?」
「您說那人頭浮屠?」張濛道,「實不相瞞,此舉正是為了震懾惑城百姓,叫他們心生恐懼,不敢與燕軍為敵。畢竟燕軍雖然勝利,卻是慘勝,所剩兵卒寥寥無幾,東軍大軍又在後方,尚未與我等匯合。若是惑城百姓趁此時機襲殺我等,那必是死得極慘無比,故而出此下策。」
他刻意露出一絲錯愕歉疚之色:「誰知驚擾了將軍,是我之過。」
其實除了這理由之外,張濛另一個想法便是借人頭浮屠以威嚇赫連恩、東軍大軍,叫他們招子放亮一點,別在他腦袋上指手畫腳。一個冷血殘忍的人若戰功顯赫,身後還跟著燕王的兒子,那麼他便極大可能不會被昧了功勞。
霍彥雖是公子哥兒,卻不是連腦子都被花團錦簇泡壞了的紈絝,他自然曉得張濛所說的話是最為妥帖有效的。等這陣子震懾住了惑城百姓,過幾天大軍來了,事情也就塵埃落定。
因而他只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說什麼了。
如張濛所料,惑城內氣氛壓抑至極,百姓都瞧見了那人頭浮屠,也知曉了燕軍破城的事情。張濛在倖存的士兵中威信極高,有他約束,兵卒也忍住了騷擾百姓。但即便如此,城內仍然有一則童謠流傳而出:
「修羅鬼,燕家將,啄人心,食人肝。」
「不等日出方歃血,始知男兒去無還。」
這正是惑城百姓對於張濛的殘酷、無情的控訴,沒多久,如此童謠便傳遍了城內,幾乎人人都能口中念誦一兩句。有燕兵氣憤之下,將此事通報了張濛,他卻不以為然,只笑道:「說得挺有意思。」更讓童謠中的修羅躍然紙上。
不過三日,燕國東軍大軍抵達。他們躊躇滿志而來,卻被城池門口的人頭浮屠驚得一個倒仰。等得知了霍彥小股部隊就用那麼點人馬將惑城攻下,眾人皆是心情複雜,啞口無言。
霍彥為了蹭一蹭功勳,又為對張濛及其身後的公子恆示好,親自提筆捉刀,戰書寫得花團錦簇、別開生面、引人入勝。赫連恩帶著麾下將領蒙頭商議了半日,終究給張濛帳上記下大功,破格擢升他為副將。
戰時將領擢升往往極快,歷史上甚至有僅僅五年便從一個平頭百姓到手握軍權的大將軍。但張濛晉升之快,依舊讓眾多將領心有戚戚。
他受封在赫連恩新於惑城搭建的中軍大帳,此時眾將士皆在其中,張濛早已梳洗乾淨,換上擦去了血液的嶄新鎖甲。
他大跨步朝最中央案几上正坐的赫連恩走去,走到跟前時,雙手合攏,弓腰行了一禮,鏗鏘有力道:「赫連大帥,寧孟受命前來!」
「此番破城,你立下大功。誅蘇懷、劉伯恩,破開城門,帶兵卒殺入城內、奪得勝利,更逞論一直敢為先鋒,衝鋒陷陣,守護惑城,直到大軍抵達。此番功勳卓著,不但有你自己的努力,更有上天的賜福。功勳卓著,可堪為副將。」
赫連恩凝望面前高大挺拔的青年,心中感慨萬分。
他將屬於副將的一塊玉質令牌雙手捧起,遞給張濛,而後又是一件副將才可穿戴的精美鎖甲,承諾將張濛從蘇懷胯|下搶來的戰馬送給他,從此作為他的坐騎。又送了他一張五石大弓,箭矢若干,劃分補全了張濛麾下本應有的統領、佐領等低級武官與一千兵卒,這才繼續緩緩道:
「——望你日後宿衛忠正,守節乘誼,以安社稷。」
張濛雖卻是心情平靜,雙手接過玉令,高聲道:「寧孟遵從大帥恩賞!」
或許連張濛自己都未曾料到,赫連恩原本不打算擢升他為副將——不到一個月,張濛便從佐領升為副將,從此成為燕國為數不多手握實權、踏入朱紫貴胄領域的平民,這著實太過不可思議,也太過令人無法釋然。
他原先的預想只是再加封恩賜他許多美女財物,僅此而已。只是在下令之前,赫連恩被身邊素來器重的將軍臨晝阻止了。
臨晝是赫連恩一手提拔上來的老將,身家勉強能與貴卿掛個鉤,相比其他將領,他對政治的敏感性更為出色,年紀雖然已至而立,卻仍頭腦清晰。赫連恩雖然看不起霍彥,卻對臨晝器重有加,視為心腹。
赫連恩的想法被臨晝得知,這位老將當即與赫連恩私下剖心置腹了一番。
「大帥,若您只當寧孟是個有些勇力、有些後台的小將,那可大為錯誤了。今日我來到此處,便發覺曾經與寧孟一道打下惑城的兵卒,對寧孟推崇備至,已然超越了對天子、對大帥的崇敬,甚至稱得上是寧孟自己的親衛私兵了。」
「可寧孟卻並未給他們實質性的好處,只是吃喝同在一塊兒,與他們一道衝鋒陷陣,在最危險的地方殺人罷了。而此舉才是最能籠絡兵卒之心的。」
「但凡武官將領,皆都珍惜性命,有誰敢像寧孟這般沖在最前?我聽說他武力超群,可敵百人,面臨箭雨時尚且能護著毫無武力的女子,自己也毫髮無損;訓練兵士有一套獨特法子,凡是被他帶過的兵,沒有不服氣尊崇他的;凡是與他一道上過戰場的兵,沒有不仰慕他的。他若想分軍獨立,他們必然會毫不猶豫地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