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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故意戳他傷口的。
刺激他人,有時候也能從對方的情緒中獲得某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這法子有點招人恨,但張濛自信一隻手能把眼前這個孱弱病態的男人幹掉,所以撿著類似令人頭疼的詢問往他臉上捅。
戴文樂沉默幾秒,輕聲道:「是。」
他倒是維持了禮儀,沒有露出什麼惱羞成怒的可憐表情,只是聲音變得更加嘶啞,倦怠的眼中如同被撥弄的灰燼,冒出幾點星火來。
「我能看見那些靈魂的痕跡,他們在□□,如同在油鍋中煎熬的牲畜。痛苦不斷地重複,每個人的軀體上都布滿灰塵。」
戴文樂嘶聲道,死死地盯著張濛:「我身體非常健康,我是個醫生,或許你在其他人嘴裡聽見了有關我的什麼難聽的話,但雷瑟爾偵探,咱們是一類人,都不擇手段——可我在本該成功的地方失敗了,又在那之後巧合地失去了雙腿……」
中年男人敲了敲自己的膝蓋,就像敲打一塊生鐵,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的腿,肌肉、骨骼、筋脈都完好無缺,非常健康,但我偏偏忽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我雙腿處的「靈魂」被切斷了。我這些年反覆思索為什麼,但終究無法將我的思考公之於眾……沒人會信。」
「你或許可以告訴我,如果我會信呢?」張濛絲毫沒有被他眼中迸發的血絲驚住,和聲道。
戴文樂緩緩搖頭。
「還不到時候。」他低聲道,「「眼睛會騙人,耳朵會騙人,嘴巴會騙人,鼻子會騙人,手指會騙人」……還不到時候。」
中年男人驟然抬頭,聲音嘶啞地吼叫道:
「送客——!!」
第94章 莫里斯疑雲[八]
張濛踏出戴文樂·科爾那監獄般的小別墅時, 日頭已略微西斜。深紅的夕陽與雲彩漫捲天際,遠處波濤洶湧的海面連接蒼穹, 威嚴的如血的夕光照射在黑鐵般的大門上, 門軸模糊的雕刻如同互相糾纏的純黑小蛇。
傑克仍然在等。他神色帶著幾分焦急與擔憂,直勾勾盯住大門,等到望見開合的門縫中露出張濛修長矯健的身形, 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雷瑟爾小姐……你沒事吧?」傑克急忙迎上去,殷切地詢問道。
「柯爾先生還算友好,辛苦你了。」張濛早已在行走於大門與樓門之間那一小段路途時, 將信件塞進了懷裡——刺青儲物空間內。她彬彬有禮地感謝了傑克, 而後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初來乍到,對莫里斯並不太熟悉, 沒有下腳的地方, 你有什麼好住處推薦給我嗎?」
說著,張濛從包里的錢夾中抽出一張描繪著威嚴女王頭像的紙鈔, 捏在指間遞向傑克。
「這, 我不能要您的錢!」傑克有些著急, 連忙擺手, 甚至倒退了兩步, 「這是我該做的!」
「你的高尚讓我敬佩, 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應該不辜負這份高尚,不是嗎?莫洛爾, 你帶領我來到門口, 又十分熱情地幫助我, 為此甚至耽誤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如果不能給你相應的報酬與感謝, 連我都會唾棄自己的無恥。」
漂亮話誰不會說?更何況張濛對傑克雖然嘴上說自己是個出生莫里斯的平民, 實際上身體卻闡述著戰士的事實很感興趣——現在的張濛為了完成任務,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能。
她務必要與傑克搭上聯繫。
在自己擁有充沛金錢的情況下,用錢財買來傑克的愧疚與感激,無疑是最划算的方式,否則他恐怕會在短暫的共行之後,離開去繼續打工賺錢……而張濛給了他這樣大一張面額的紙幣,就是為了像拴狗一樣拴住他,好在更多的時間內了解傑克身上可能存在的隱秘。
傑克漲紅了臉收下了錢,他吶吶一陣,撓了撓亂糟糟的短髮,遲疑道:
「在莫里斯,我還沒有聽過有旅館……如果向警局申請,倒是可以暫住在沒有人的牢房裡,但是那樣總不太好……唔。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住我家裡?我的母親是個好人,她常年臥床不起,不能見風,一直住在鎖門的屋子裡。你住我的房間,我可以在馬棚邊睡覺。」
張濛看傑克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邊揮舞著自己身上的羊毛,邊朝她咩咩叫著「來薅我啊!」的羔羊,微微點了點頭:「謝謝。」
兩人不再多話,踩著夕陽離開了月亮街,往廢水橫流,人畜交雜的平民所住區域走去。
途徑市中心,臨近黃昏的天色下,之前仍在叫賣的商販大多早已收鋪離去,只餘下寥寥幾個孤寡老人正佝僂著腰肢,在地上撿取剩菜葉子與瀕死的免費海貝。潮濕的風經過大海吹拂而來,深褐色污漬在地面爬行,泛出淺淺腥臭。
平民區比不上月亮街,但人煙還算繁盛,人與人之間也較為熟絡,只是終究有一股無法形容的難聞味道彌散在空氣之中。地面上的污漬與泥巴染髒了張濛鹿皮靴的足尖,她倒是不以為意地以雙眼觀察著一切可能存在的異樣狀況。
一路平安無事地轉到了一處僻靜的道路邊,幾幢擠擠挨挨的木板房靠在著,如血夕陽揮灑在房頂,猶如一層輕薄的紅紗。
「到了,稍等,我拿鑰匙開門……」
傑克正在腰間摸索著,忽而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喃喃道:「奇怪,好像有點不對……這個氣味是……?」
張濛的第六感輕微地敲打著神經,她遠遠地望了一眼,幾幢房屋灰暗、單調,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但現在的時間,還不到所有人都睡覺的時候吧?難道不該是正在食用晚餐的熱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