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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千面難以呼吸,它做出就要反擊的模樣,身上的晚禮服卻緊緊地把它裹住,如同捆束蒼蠅的蜘蛛繭子;腳下的高跟鞋忽然有了自我意識,強行帶著千面的身體繼續跳舞;耳垂上的耳環散發出一種強烈的香氣,讓千面肌肉麻痹無力。
「我本打算在屋裡做的。」多洛斯遺憾地看著千面,「那樣起碼可以讓你在快樂中死去,而不是現在……瞧,你像個可憐蟲,我的安娜。」
千面艱難地咳嗽著,手指被迫抓在多洛斯肩膀上。它身上的衣物與首飾讓它無法做出任何像樣的抵抗。在其他人眼中看來,現在的千面大概正和多洛斯如情|人般耳鬢廝磨吧。
「就這樣好好睡一會兒吧,看在你是個符合我審美的美麗的女人份兒上,我會讓你死去得毫無痛苦……沒關係,反正你在死了之後也會重新活一次的,像你這樣的「獵魔人」,即使是個小姑娘,也必須死五次才能真正死去。」
「……是嗎?」千面的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臉上露出了微笑。
「你竟然在這個誰也不知道「怪異」與「獵魔人」的莫里斯,說出了「獵魔人」這個詞?——很好。我的主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多洛斯遲疑一瞬,他為千面出乎預料的行徑感到詫異與驚慌。如果她真的有什麼底牌呢?的確,從開始到現在,作為獵魔人,如果能這麼輕鬆就拿下,是否也有點奇怪?但是、但是!怎麼可能呢?這不可能啊——
「……你怎麼可能還會有記憶!?」
她本不應該知道「獵魔人」、「怪異」這樣的詞啊!她不是應該、應該、一無所知的……!?
「失禮了,多洛斯先生。」
千面主動配合禮服的收緊,甚至強行貼緊了他。女性冷淡中略微帶一點如冰雪般的凌冽感,但在說到他名字的時候,女聲化作了男女莫辨、沙啞低沉、隱隱帶著回應的恐怖聲音。纖細修長的雙手扣緊了多洛斯的肩膀,十指變得尖銳、狹長,深深剜入他肩肉之中。
臉上盤旋著一絲黑氣的千面露出裂開到耳根的微笑,「我們可要……繼續跳舞啊。」
——噼噼啪啪!!
頭頂巨大的吊燈忽然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音,這聲音蓋過了大廳內悠揚漂浮的樂聲。一時之間,有人尚未反應過來似的,抬頭望向天花板,直到一小片吊燈發著柔和光芒的水晶葉片在裂縫中脫離了吊燈整體,如秋日枯萎的落葉一般,墜入大廳,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砰——」砸得粉碎。
幾秒鐘壓抑的沉寂。
「啊啊啊啊啊啊——!?燈、燈碎了?!」
「發生了什麼啊!」
千面的喉嚨中發出了低沉而驚慌的男聲:「燈要掉下來了,快跑啊!」
伴隨著它的呼喊,驚慌失措的富人們終於反應過來,伴隨著尖叫與奔跑的聲音,他們你追我趕、迫不及待地從大廳中朝門外奔去。多洛斯驚怒交加,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天花板上懸掛著的吊燈,清楚望見了那碎裂葉片的旁邊,四樓的走廊上,正默然矗立著一個身穿長風衣、頭戴獵鹿帽、手持秘銀杖劍的女人的身影。
——安娜·雷瑟爾。她在這裡!是她用劍斬碎了燈的葉片,故意製造混亂,讓那些大廳里的其他人離開!她才是安娜·雷瑟爾?那我懷裡的這個女人,和我一直跳舞的女人又是誰!?
多洛斯目眥欲裂,緊抱著他的千面笑嘻嘻地抬起頭,它的面孔已經如蠟燭般融化,盤旋著一個個細小而恐怖的漩渦,手腳的皮膚發黑融化,最後如一道煙霧般從那件美麗的魚尾裙晚禮服中「脫」出,身上的所有首飾都噼里啪啦墜落。
而此刻,多洛斯正在大廳最中央,巨大的、搖搖欲墜的吊燈下。
張濛猛地一揮手,劍刃凌空斬落,隔斷了四條支撐吊燈的鎖鏈中唯二尚未斷裂的鎖鏈,巨大的水晶吊燈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在重力作用下,朝大廳墜落——
傑克藏進一樓自助餐桌後,以此作為盾牌與防護罩,而多洛斯則被燈砸了個正著,墜落於地的一瞬間,水晶吊燈的每一處角落都徹底粉碎,無數璀璨奪目又細小如雪片的水晶碎片像風暴般朝四周席捲而去,噼里啪啦砸中周圍一切物品的聲音仿佛是一場密集的暴雨。
洪亮的碎裂聲響徹整個別墅,那些跑出大廳的富人們早已匆匆上車,不見了蹤影,只餘下幾個倒霉的侍從,或是被扎中身軀,或是躲閃不及,一邊流血一邊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響亮之後,便是長久的寂靜。
一灘鮮血緩緩從堆積如山的雪白而刺眼的燈下滲出,在最大的照明物徹底被摧毀的當下,只有牆壁上暈光的掛燈勉強照亮一小片黑暗。影影綽綽中,張濛面無表情地徒手攀登著花紋凹凸不平的走廊雕欄,飛快攀延而下。她很清楚,「第六感」的警惕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愈發嚴重,甚至更具威脅,多洛斯沒有死,事情還沒結束!
「咕……呼……!」
在一片寂靜之中,一聲巨大如擂鼓的心跳聲突兀出現了。無數碎片之下,某個龐大的東西緩緩立起,蠕動間摩擦出粘稠的水聲,漆黑觸手啪嗒啪嗒抓住了周圍的碎片,推開頭頂壓制的一切。
「咕嚕…嚕……不可…饒恕……殺……」
粘稠的、含糊其辭的、嘶啞重疊著的混亂聲音,攜帶著無法遏制的殺意與憤怒,從那緩緩爬出碎片之下的漆黑泥狀不定形的怪物身上發出,漆黑的淤泥中,扭曲出一張黑洞般蠕動不休的「嘴」,其中含含糊糊地,發出了哭泣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