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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聽了,忙起身出去,果真見著甄士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正抬頭觀星賞月,旁邊一壺熱茶,散發著裊裊清香。這本該是極度悠閒愜意的景象,可林如海卻覺得,眼前這人的精神極度緊繃,藏了許多許多的心事。
他心中疑惑,面上卻帶著笑意,朗聲道:「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耳。甄兄,好興致啊。」
甄士隱轉過身來,也笑著回道:「我本是俗人一個,只是今夜月色入戶,偶然起了效仿東坡的心思,倒是叫林大人見笑了。」
兩人對視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過了一場,甄士隱和林如海二人,這才就著漫天星輝和皎潔月色落座。
小廝要上來斟茶,也被林如海打發了:「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侍候了。對了,去和夫人說一聲,今晚我宿在書房,和甄先生夜談。」
那小廝聽了,低聲應了後,便腳步輕巧的離開傳信去了。
待到人走了,院中只剩下林如海和甄士隱兩個,林如海方問道:「甄兄今日眉間隱隱有些郁色,可是遇著了什麼難事?不防與我說一說,縱然不能為甄兄解決,也可暫排憂思。」
甄士隱聽了這話,長嘆一聲道:「林大人心思實在敏銳,確實遇到了一件極度愁悶之事。且此事荒誕不經,便是說出去估計旁人也是不信的,哎……」
林如海聞言,越發起了興趣:「甄兄不防說一說,不然怎能知道旁人信不信呢?譬如我而言,就覺得甄兄品格端方有禮,頗有閒雲野鶴之風,你若是說了,我定是信的。」
甄士隱見他如此,遲疑了片刻說道:「事情還得從兩月前說起,那一日夜間我忽然做了個夢,夢中去了個仙境般的所在,在那處遇見了一位仙子……」
林如海聽到這裡,看著甄士隱花白的頭髮,面色有些古怪,不想竟是這等風流軼事不成。只是想著從前對甄士隱的了解,並未出聲打斷,只是隨著甄士隱的敘說,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心中那些許桃色猜疑,已經全部拋之腦後,再想不起一絲一毫了。
甄士隱絲毫未曾隱瞞,從他和封氏夢到長青開始,再到甄家起火,僧道二人的試探,他們前來揚州的本意,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並且,他還說了長青在黛玉身上察覺到的異常,以及那個活不過雙十年華的斷言。
如此種種,無不敲擊著林如海的心靈,讓他覺得頭腦發暈。
「那,那位長青仙子,果真說了,說了我家玉兒,她,她……」
良久,林如海結結巴巴的開口,卻實在說不出口來。
甄士隱作為一個愛女入命之人,自然明白林如海的心情,見此沉重的點了點頭:「正是因為長青仙子說了,我這才冒昧半夜來打擾林大人,我們都是為人父母的,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再說長青仙子,她如今是英蓮的師傅,這次我家能躲過一劫,也全靠她指點。她既然如此說了,總歸是有哪裡不對,且我這些日子,也曾經聽到府中的下人閒談,說是令千金出生之時,明明還是春寒料峭,卻突然滿園皆春,焉知不是什麼徵兆呢?」
「還有京中賈家的哥兒,銜玉而生,這是何等奇特之事。說句大不敬的話,歷朝歷代數下來,也只有那九五之尊之人,才有這般不凡的出生來歷,國公府邸雖然榮耀,恐怕也還壓不住那份福氣啊。」
林如海的眉頭越皺越緊,甄士隱說的,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呢。
只是此地離著京城有千里之遙,賈家老太太又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他一個女婿,實在不好多說什麼。再一個,賈敏和賈家的二太太王氏之間,似乎有些個齷齪,雖然妻子從未直接開口說過,但言行舉止間,還是被林如海看出了些端倪。
這樣一來,林如海就更不好說了,畢竟那是賈家的家事,連賈敏這個外嫁女都不好插手的。不過從他們收到賈家的信來,已經一年多的時間了,始終不見賈家因此有什麼禍端,林如海就慢慢放下了擔心。
如今甄士隱又提起這件事,倒是叫他心中難安。
沉默良久,林如海方低聲道:「甄兄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海心中自然明白,我如今有公務在身,不好隨意走動。內子倒是鬆快些,眼看著也到了家父年祭之日,他老人家去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有了孫女兒,是要去他和家母墳前稟告一聲為妥。」
甄士隱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表態道:「林夫人孤身上路,未免有些危險,恰好我和妻兒也準備回一趟金陵,竟是可以順路同行了。」
「如此豈不是大善,這一路上,就要多多勞煩甄兄和嫂夫人看顧了。」
兩人商量到半夜,才算是敲定了後續流程,林如海也答應,不把此事告知給賈敏。
第二天卻是林如海的休沐日,用罷早膳後,他思忖片刻,就提起了回鄉掃墓的事情:「父親去世已經二十多年了,母親也去了有十幾年,我現在還記得當年母親臨去之時,唯一放心不下的我們倆了。如今咱們有了玉兒,又恰好趕上父親的年祭日,我私心想著回去祭拜他們一回。」
「一來呢,告知他們這個好消息,讓他們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二來呢,咱家老宅也有十來年不曾回去了,也不知看宅子的人是否用心,雙親的墓地有沒有按時供奉,也是為著我的一片心。」